著傳者:暮楚梅子海膽五號


風之舞(十五)~梅子 

夜已深,冷風徹骨,想到剛才那情景,如風兀自心寒。她突然覺得好累,只想趕緊回去鏢局,躺在床上舒服地睡上一覺。心上這麼想,腳步也就不自主地加快,轉眼間,已然瞥見長風鏢局的紅色大門。

「門關了,只得翻牆……」

「真是奇怪,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

想到這幾天鏢局上下淨顧著張羅鐵衣的婚事,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難免有氣。她幾乎忘了,是自己躲著大夥兒,天一亮就出門,直到夜深才回來,如何怪得別人?心裡不平,便拿地上的石子出氣,狠狠往前一踢……匡啷一聲,正中門上扣環,靜夜中聽來格外響亮。這一來,倒嚇了她一大跳,像個犯了錯的小女孩般,吐了吐舌頭,急忙離開大門口,從邊牆上翻過去。

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看看四周,認出是鏢局的後花園。她快速穿過拱門,來到西廂房,正要推門進房,卻隱隱聽見隔壁房裡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在裡邊講話。她好奇地走近,「這不是采玉的房間嗎?誰在裡面?」如風記得剛到鏢局那天,鐵衣跟她大略提過采玉失蹤的事。

 「如風,你就住西邊最裡面的那間房!前面一間是采玉的房間……采玉從小就愛乾淨,不但房裡收拾得一乾二淨,連廊上都是一塵不染,你住那邊比較舒適。雖然她現在形蹤不明,但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所以我每天派人打掃,就等她回來住。說不定,說不定采玉待會兒就出現在門口,帶著滿臉笑容,對大家噓寒問暖呢!」鐵衣堅定地說。

 鐵衣愛護妹妹的心情,如風如何不懂?曾經,她不也這麼相信,如雪會回來的,如雪會回來的……。結果呢?如雪終是走了,確確實實在她面前斷了氣。鐵衣比她幸福,即使是漫無天日的等待,總還有無限希望,而她呢?是徹徹底底的絕望啊!如雪,是她生命中最掛念的,恨不得世間的痛苦都由自己承擔,而她的好妹妹只要像個公主般,天天快樂無憂,她就心滿意足了。

「唉……」往者已矣,如風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誰!」房中傳來一聲呼喊,如風待要閃躲,那人卻像風一樣快速竄出窗口,將她當面攔下。

「是你!」看清了雙方面孔,兩人同聲驚呼。

「我,吵到你了嗎?」鐵衣面有愧色地說。

「沒有,我才剛回來,聽到采玉房裡有人聲,所以過來看看……你,你跟誰講話?」問了之後,才覺得後悔,「這裡是人家家裡,愛跟誰講話與我何干?我真是……」

「這個,我自言自語!」鐵衣想都沒想,急忙回答。

如風心裡懷疑,卻不好意思再問。「喔!那就不打擾,我回房去睡了!」走了幾步,發覺他還是站在門口,動也沒動,她回頭望了望。

鐵衣臉色怪異,像下了莫大的決心般,重重吸了一口氣,對她說道:「等一下,如風。其實……其實我有一些話一直想對你說,不知,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我……好啊!正好我也有一些問題想問你,憋在心底怪難受的!」該來的反正也躲不掉,就大大方方的面對吧!如風心想。

「那麼,請進,我讓你見一個人。」

「原來房裡還有別人……卻不知是誰?」

跟著鐵衣,走進采玉的房間。沒有燈,但月色耀人,房裡明亮有如白晝。張大雙眼,如風盯著房裡的一切:書桌上有采玉看到一半的書、床上被子微翻、繡臺上插著幾根針,看不出要繡什麼圖樣、衣架上掛著采玉常穿的粉紅色衣裳……最怪的是,妝臺上的胭脂竟然還透著新鮮色澤。

「采玉回來了嗎?」如風驚訝地問。

「不,她還沒回來。」

「那麼,有人住在采玉房裡?」

「不可能,沒有人可以住采玉的房間。」鐵衣堅決地說。

「那這是怎麼回事?」如風訥悶,怎麼今晚儘遇到一些奇怪事,真是活見鬼!

 「唉!」只見一女子從裡間緩緩走出,長得高貴明豔,雖然面帶幽怨,但眉宇間掩不住的稚氣未脫。

「你應該見過她,不,應該說你從未見過她。」鐵衣說。

「什麼見過,沒見過?這不就是上官思嫻嗎?」她心中暗罵,卻也不露形色。只說:「她是上官姑娘,我剛來那天見過的。」

「不,你見到的那位不是她。」

「什麼?你說那天那位姑娘不是上官思嫻?」如風疑惑地問。

「不是,那是上官思嫻沒錯,哎喲,該怎麼說呢?」

「鐵衣,我來說吧!」兩人對望,眼底全是柔情與理解。看在如風眼裡,有一點不自在,但這種滋味卻不像當初收到喜帖時那樣酸楚。「或許是急著想弄清楚鐵衣的話的緣故吧!」她想。

風之舞(十六)~梅子 

「如風姑娘、鐵衣,我們先坐下來,慢慢地說。」

按照往常,如風這急驚風肯定沒有耐心坐下來,等她慢慢說明白,但不知怎地,這女子輕柔的語氣,甜膩的聲調當中自有一股力量,讓如風不自主地由著她的命令,坐下靜聽。對此,自己都覺得奇怪、邪門。

「如風姑娘,你那天見到的那位,的確是思嫻姐姐,而現下在你面前的我,是她的臠生妹妹,天鳳。」

「難怪長得那麼像!差點把我弄糊塗了!你們姐妹倆,都很……漂亮。」

如風不得不承認。尤其是天鳳,除了天生的美貌,更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會吸引男人的氣質。這種氣質,如雪身上也看得到……這是身為長女的她和思嫻所沒有的。

天鳳聞言,燦然一笑,但隨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說道:「如風姑娘,你知道鐵衣最疼采玉了!現在采玉失蹤,他成天守在門口,魂不守舍的,吃不下也睡不好,整個人消沉許多……我看得好擔心。」說到這,心疼地望著鐵衣。

如風心想,「這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沒見過鐵衣心急采玉的模樣!問題是,有人這麼擔心姐夫的嗎?」

如風心中止不住的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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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石秀才來到風雪山莊拜訪莊主楚世安,如風、如雪的父親。兩人年歲相差懸殊,但仕途上的懷才不遇,促使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因此結為莫逆。

那年,楚世安得病猝死,石琇特地從遠方趕來祭悼。莊子裡人多事雜,楚家姐妹處理不來,石琇基於朋友之義,便留下相助。石琇雖是父輩之友,但實際上三人年紀相近,平日相處有如兄妹般熱鬧愉快。

「姐,你覺得石秀才人怎麼樣?」

「他呀!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卻是油嘴滑舌、甜言蜜語,你可別讓他騙了!」

「哼!他才不來騙我呢!我就不知道他會甜言蜜語!」如雪促狹地笑說。

「你消遣我呀!」如風舉起手,作勢要打,卻被如雪一手捉住,另一手直呵她的胳肢窩。如風不甘示弱,伸出另一手還擊,最後姐妹倆抱著,笑倒在地。

「我……投降了,你……別,別再呵我癢……」如風斷斷續續地說。

如雪這才放手,想了一下,說:「姐,說真的啦!你喜歡石秀才嗎?」

「我才不喜歡呢!我喜歡正經,剛直的男人。」如風斷然的說。

「真的嗎?你不喜歡他?」如雪認真的問。

如雪柔亮的大眼睛,除了幾次吵架外,很少這麼直直地盯著她看。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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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輕吹,石秀才的側臉俊逸風神,他今晚詩興大發,一會兒工夫就做了一首詩。如今她早忘了那些詩句,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乏風花雪月一類的濫情。

「你很特別……我是說你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一般的女孩子,比如說如雪,都是愛撒嬌、愛哭、愛鬧的。認識你這麼久,從沒見你示弱過。」

「如雪才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我覺得撒嬌,哭鬧正是她獨特的氣質。有人哭鬧還那麼可愛的嗎?」如風不悅地說。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很欣賞你的獨立,你的特別。不過,你這樣子太累了,你需要一個肩膀,幫你分憂解勞。」

「我是不懂,我自己有肩膀,那裡需要別人的肩膀?」

「你……難道沒有感覺?我對你的感情不一樣嗎?」石秀才著急地問。

如風想了想,是不一樣,可是,這多難為情啊!教人如何啟齒?只好繼續裝傻。

「我知道你對我、如雪很好,我們姐妹很感激你!」

「你心中就這樣想?」

「是呀!不然該怎麼想?」

面對如風斬釘截鐵的回答,他氣極敗壞,甩了甩頭,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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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真的,真的一點也不喜歡石秀才?」如雪的催促聲,把她從昨夜拉回來。

「是呀!你為什麼一直問?喔!我知道了,你喜歡石秀才!」如風佯裝好奇地問。

「嗯……討厭,不要說得那麼大聲!」如雪羞紅了臉,完全沒有察覺如風的不對勁,當然,各懷心事的姐妹也看不到臉色蒼白的石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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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漸西移,東向的房間不再有月光透入,陷入一片漆黑。鐵衣起身點上油燈,室內才有些許微弱光線。

好一會兒,天鳳才回過頭來,繼續說道:「這麼,你不覺得奇怪嗎?在這個時候,鐵衣怎麼有心情成親?」

「是啊!他怎麼會……」看他深鎖的眉頭、瘦削的臉龐,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像即將娶妻的新郎倌。若不是天鳳的出現,稍微緩和了他臉上的剛硬線條,澆弱了他眼中的悲戚,可能有人會誤以為他是喪家呢!鐵衣與天鳳,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讓鐵衣這麼為難,都是因為我。」

如風上下打量著天鳳,再看看鐵衣,心中愈來愈迷惘,更加肯定自己定然在做夢。

被如風看得臉紅,天鳳語塞,以眼神示意鐵衣接下去說。

「你記得那天大廳除了思嫻之外,還有另一名陌生男子嗎?」鐵衣問。

「他,好像叫穆……穆劍宇是吧!」雖說腦袋一片渾沌,一個簡單的人名她倒還記得起來。

「沒錯!其實劍宇才是思嫻的未來夫婿,而我真正要娶的人卻是當今德沛公主,朱天鳳。」鐵衣的眼神投向天鳳。

「天鳳,妳是公主?」如風驚訝地看著天鳳,也忘了該行什麼禮節。是呀,難怪她身上散發出掩不住的嬌貴之氣,原來她正是當今皇上最寵的小公主。

天鳳微笑,正經地說:「小聲一點,這是秘密。在宮中我是德沛公主,而在鏢局,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

「既然你是公主,那上官思嫻呢?你不是她的臠生妹妹嗎?」如風追問。

「說來話長……簡單地說吧!姐姐是父皇流落在外的女兒。」

「可是我聽說皇上賜婚,將德沛公主許給一位將軍了!」這是她這幾日在京城裡四處閒晃,無意中聽到的。

「那位將軍就是穆大哥。」天鳳輕聲說。

「我與天鳳雖然相愛,但一個凡夫,一個公主,根本不可能有結果。何況皇上已經把天鳳許人了……也許是上天的安排,讓我們四個人,我、天鳳、思嫻、劍宇在雲霄山莊碰上了,一切便有了轉機。你懂了嗎?」

如風敲了敲腦袋,將鐵衣、天鳳講過的話逐條分析,忽聽得遠邊的公雞啼聲,昏了整晚的腦袋頓時醒了過來。

她興奮地握拳,說:「我知道了!表面上是你跟上官思嫻,穆劍宇跟公主結婚,實際上你娶的是公主,穆劍宇娶的是上官思嫻……你們,這魚目混珠、偷天換日之計,弄不好可是欺君之罪呀!」

「沒辦法呀!兩對同一天成親,趁著混亂把我跟思嫻姐姐對調,是我們想過最理想的辦法了!」天鳳無耐地說。

「沒錯!依照我的個性,采玉行蹤不明,我怎麼可能大張旗鼓的籌備婚事?然而皇上決定公主中秋出閣,是沒法改的事,這件婚事關係著四人的命運,不能依著我,隨著我的心情來辦。我雖然疼愛采玉,但也不能因此擔誤天鳳的一生!」

天鳳聞言,深情地對著鐵衣微笑。她的笑,好美,好幸福。

 「你變了!」如風喃喃地說。腦中只覺得空空的,眼皮好沉,腿好軟,終於不支倒地。

風之舞(十七)~梅子

雞鳴催曉,赤紅色的火球自層層藍幕中探出頭來,萬丈光芒刺得宮城侍衛微瞇起眼。突然,一抹白影凌空而起。

「又來了!」,張三顧不得陽光刺目,奮力睜大雙眼,然而除了縷縷輕煙薄霧卻那裡見著人影?他揉揉眼睛,狐疑地問身旁的王五:「老哥,你可看見一個白色影子閃過咱們面前?」

王五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不耐煩地說:「我說張三,你是那根筋不對?什麼白影子!不過是陣風、是場霧。喏,你看這會兒整排樺樹不是晃得厲害嗎?」

張三抬頭,「的確是晃得厲害!」

清晨,霧中的樺樹彷彿身披輕紗,經風一吹更顯得夢幻迷離。

他搔搔頭,心裡納悶,「怎麼每隔一陣子就見著這白影子,莫非是撞見宮中的冤魂了?」

愈想心裡愈毛,忙拉著王五正經說道:「老哥,依我看咱們倆八字肯定不合!上回我同你一道守夜也是這情形啊!」

「哼!那有這回事!依我看你八成是黑心事做多了,心裡有鬼,一陣風吹草動就嚇得破膽!真沒用!」

「我……這……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前陣子有個宮女在園子裡上吊!聽幾個宮女說,夜裡經常看見她的鬼魂在園子裡東飄西晃呢!實在嚇人!」

王五聞言,翻眼瞪了張三。但見他說得煞有介事、臉色發白,不禁搖頭說道:「

真受不了你!一個大男人還聽信那些娘們胡謅。這樣吧,不然我跟我那換帖的兄弟李四調班!他八字重,你和他守夜妖魔鬼怪肯定不敢靠近!」

張三感激地說:「老哥你真好!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五怖滿血絲的雙眼忽然一亮:「什麼都別說……喏,換班的來啦!等會兒你請我喝兩杯,再回去睏吧!」

晨霧慢慢散去,鐵衣滿腹心事地走回鏢局,沉沉的腳步踏得青石板路豆豆作響。

一時間倒也不想進去,任著身子四處閒晃。

不知不覺走走到市場。天色尚早,只見幾個菜販、肉商忙著整理攤子,擺上新鮮蔬果魚肉。

「程公子早!您要不要買些梨?這可是我家那口子大清早往山裡摘的,好新鮮呢!您要不要嚐嚐?」

一位賣水果的中年婦人殷勤地向鐵衣打招呼。

鐵衣訕訕回應。之所以不回鏢局就是想一個人靜靜,這會兒卻遇上城裡著名的快嘴李大娘,現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閃!無奈右腿才剛踏出去,李大娘身子正巧轉了過來,擋著他的去路,順手又遞上一大片削好的梨,盈盈笑道:「吃吃看,不甜不要錢。」

「謝謝……」去路被擋,鐵衣只好接下梨胡亂嚼著。

李大娘卻不放過他,突然像見鬼般指著他叫道:「唉喲!你看你,怎麼瘦成這樣?不是我愛說你們年輕人,仗著一身好武藝,不曉得愛惜身子!等到了大娘這年紀,你就知道痛苦囉!唉,你家妹子在時經常向李大娘買果子喔!她呀,人長得美,嘴巴又甜,總是逗得大娘好樂……可惜,可惜就這麼失蹤了……看在她的面子上少算你兩錢!」

李大娘嘴上逞快,手裡也沒停,很快就挑了一籃子又大又美的梨給鐵衣。

「是啊,是瘦了許多!可得好好補一補!」這時旁邊的胡屠戶也湊過來附和,順便遞了一塊上等後腿肉。

「我記得上回程公子陪著程大小姐逛市場,那氣色可好得不得了!巷子裡王員外的千金見著了還為他犯相思呢!」

李大娘聞言,啐了胡屠戶一口:「你提這些做什麼?誰不知道長風鏢局的二少局主就要娶妻了!」

「是嘛!王員外那女兒怎麼配得上天下第一鏢局的二少局主呢!」

兩人絮絮叨叨,再扯下去肯定沒完沒了。鐵衣只好左手收下梨子,右手接了肉,從懷中拿出銀子了事。

轉身要走,卻發現身邊早已擠滿各式小販,人人眼中透著看似關切卻又興奮的神色。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鐵衣不敢再逗留,急速離開市場。

「簡直是土匪!真不知手無縛雞之力的采玉如何能天天安然而歸?」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孑然一身,現在左手提著一籃梨,籃邊掛著一塊肉,肉下又綁著一尾魚,右手攬著兩把菜、一塊豆腐、一包麵粉,懷中還揣著幾個熱包子、生雞蛋。

「這狼狽模樣可千萬別讓人看見!」趕緊低下頭,快步穿過街道。

市聲鼎沸、人來人往,鐵衣絲毫沒有察覺對街一個身影正朝著他走來,依然大步往前。於是兩人撞個正著,他手上的梨、蛋、肉、魚、包子、豆腐……散落一地。

「鐵衣,真的是你?」那人抱著肚子,忍著笑,好一會兒才露出一排皓齒,勉強說道。

「你這傢伙!幾歲人了,還這麼冒失!」鐵衣拍了拍身上沾著的麵粉,蹲下身撿起滿地的果肉。

那人雖幫著撿,嘴裡卻不放過他:「我看你送鳳姑娘回宮,那麼久還不回來,怕你出事,所以到外面看看。沒想到……呵,看你手上又是青菜豆腐,又是雞蛋魚肉,怎麼,程鐵衣何時改做廚子了?」

「你等著吧!看,雞蛋豆腐都被你撞碎了!」

那人聳聳肩,擺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沒辦法!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向你賠罪,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好!那麻煩你了!」鐵衣突然一股腦將一身子累贅堆到他身上,然後拔腿就跑。

「郭大少!今天做什麼菜?」鐵衣心血來潮,怕路人聽不見似地大聲吼著。

面對路人驚異的眼光,郭旭心中尷尬不已,卻不能生氣,因為大家都知道,郭大少最是泱泱大度。

「你……好……程鐵衣!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鐵衣則報以狡獪一笑。

那一瞬間,時光彷彿倒流,回到他們孩提時候。他暗自算了算,有多久不曾與鐵衣這般玩鬧?

打從他接下鏢局少局主的頭銜,就終日玩樂交遊,美其名為廣結善緣,其實是渾渾噩噩,逃避責任。鐵衣氣他不長進,不屑與他往來,甚至搬離鏢局,自謀生計。

「呵!『不能富貴,非因宿命只緣懶;難成大器,既貪詩酒又戀花。』那段日子過得可真荒唐,如今想起,還不免面紅耳赤,冷汗涔涔。」

後來他改過自新,重振長風鏢局「天下第一鏢」的金字招牌,鐵衣雖然對他另眼相待,卻經常為了采玉與他怒目相向。

「我和采玉之間若沒有鐵衣在旁窮催促、乾著急,也許不會那麼波折……喏,有這麼兇的大舅子,任誰都會望之卻步的嘛!」想到這,郭旭笑了,心中卻是萬分悽苦。「采玉,你究竟在那裡?」

面對采玉的失蹤,兩個人私底下難過,在對方面前卻要強自鎮靜,以免更增傷感。這兩人間,好一陣子沒有如此輕鬆、自在了!

「難得鐵衣有此興致,要我作菜,有何不可?」看看手中的青菜、豬肉、麵粉,心裡馬上有了主意。

連忙追上鐵衣,說:「就包餃子吧!」

「嗯,很久沒吃餃子,挺懷念……可是你會嗎?」鐵衣懷疑地問。

「那當然!從前采玉掌廚,我曾經是她的二廚呢!對了,你是三廚吧!」

「拜託!那是陪采玉玩家家酒耶!怎能當真……何況你每次都玩得心不甘情不願,樹葉、菜根被你斬得七零八落。要說二廚,還是我比較合適吧!」

「好好好……你是二廚,我是三廚!」

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地回到鏢局。

「少局主、鐵衣,你們可回來了!」還未進門,已見六爺慌張地迎來。

風之舞(十八)~梅子

「六爺,怎麼了?」鐵衣見狀,忙箭步向前,拉著六爺問。

「唉呀!柳逍遙那幫人找上鏢局啦!」

「什麼?他們的膽子可真不小!我倒想見識見識這姓柳的有幾分能耐!」鐵衣拎起鑌鐵盤龍棍,待要衝進門,卻見郭旭依然悠閒地杵在門外。

「郭旭,你做什麼?」

「鐵衣,先別急!」

郭旭一手擋著鐵衣,示意他別出聲,一面輕聲問道:「六爺,他們來了幾個人?」

「少局主,總共四個!」

「多了一個?……那也無妨。六爺,可曾依照我的吩咐去做?」

「少局主,一切依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妥當了!只是……不曉得行不行得通?」

「你放心,六爺!假使如風姑娘沒看錯人,柳逍遙並非不講事理的莽漢,那我們這著棋是穩勝的!」

「這,如果如風姑娘錯了呢?」

「那我們再出面也還不遲!六爺,別管我們了,你進廳裡去幫她!」

「是,少局主!」

看著六爺走進大廳,鐵衣終於按捺不住:「郭旭,你搞什麼鬼?」

「不是搞鬼,是進行一個不用爭執、廝殺,就可以卻敵的計策。」他得意地看著鐵衣。

「呵,瞧你急得,我現在無法跟你說清楚,走,咱們到廳旁的廊下看熱鬧去!」

「郭旭!」

「怎麼?還有問題嗎?」郭旭回頭,一派瀟洒。

「能不能……你能不能先把手上的菜、肉卸下來?怎麼?提上癮啦!」鐵衣禁不住,指著他笑。

「這……說得是,說得是。」他摸摸鼻子,乾笑幾聲。

 從窗戶空隙往廳裡頭望去,向著窗子正坐著三男一女。為首那名男子,長臉、鳳眼,眼睛漫無目的地掃著大聽裡的字畫、擺設,手中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搧動,看起來十分享受等待的時間。

「那就是柳逍遙?不像,不像,一點也不像來劫鏢的人……倒像是平日找你買賣古董、字畫的人呢!」鐵衣說。

「錯了,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洞燭先機後凝煉出的安詳自若!年紀輕輕能有這番氣度,當真令人佩服。」郭旭由衷嘆道。

「郭旭,逍遙山莊到底是什麼來頭,可打聽出來了?」

郭旭搖頭。

「唉!采玉也許會知道……她平日很留心這些消息。」鐵衣悵然道。

「也不盡然……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南方人。長風鏢局一直都在長江以北走動,雖說這幾年斷斷續續往江南走了幾趟,但江南何其廣大,光是蘇州、常州一帶,富庶的程度,已有『蘇常熟、天下足』之稱,其中名園、山莊數以百計,我們所接觸、知曉的,不過是滄海之一粟。聰明、細心如采玉,也無法全然瞭解。」

「郭旭,我想起來了!那個外號『鐵算』的南宮澈,在江湖中倒是有點名氣……聽說他在卜卦上很有一手,稱得上鐵口直斷!」

「這倒奇怪了……噓!聽他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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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長風鏢局分明在耍我們!在廳裡等候半天,卻一個人影也不見……我快受不了了!」池淨嵐首先發難,開口抱怨。

「是我們來得早,怪不得人家。」柳逍遙和悅地回道。

「是啊!還不都是你!這麼猴急,硬要大清早就來……喔…哈,真想睡!」鐵算打了聲哈欠,伸了個懶腰,又踡曲在椅子上。

「人家還不是希望早點完成任務……而且,樂軒也贊成啊!」池淨嵐邊說,眼神像是求助般地直盯著孫樂軒。

「嗯,沒錯!早點了事,免得夜長夢多,有人三心二意!」孫樂軒避開池淨嵐的眼光,意有所指地望向柳逍遙。

「既然都來了,大家就耐心等候吧!長風鏢局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鏢局,不會怠慢我們的!鐵算、淨嵐,振作起精神!來,你們看這一幅字,是太史公的〈游俠列傳〉,喏,那是李白的〈俠客行〉……。」柳逍遙忙轉換話題,對著牆上的字畫指指點點。

「『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意思是說,游俠的行為、舉動雖然不合乎正義、禮法,然而他們說話必定守信,行事果敢,凡答應人家的,必定誠信無欺。更難得的是,他們不顧自己的生命,去解救他人的困難……」

柳逍遙話猶未竟,卻見鐵算、池淨嵐、孫樂軒的眼睛直直盯著門外。原來一名身著水色衫裙的女子,由六爺領著,正從廊外嬝嬝而來。不一會兒,她端立在畫屏之前,宛如一朵出水芙蓉,清新而脫俗。她先是頷首微笑,接著輕啟櫻唇,說道:「說得好!柳公子想必便是太史公筆下的俠士!」

「姑娘謬贊。恕在下眼拙,不知這位姑娘是……?」柳逍遙一群人疑惑地望向六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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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她!郭旭,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鐵衣激動地拉著郭旭的手,臉上一陣青白、一陣紅,分不清是怒、是憂、抑是喜……。

風之舞(十九)~梅子 

六爺趕緊上前說道:「喔!容老朽向各位介紹,這位是長風鏢局的大小姐—程采玉。」

「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程采玉!咦,這可奇了……」鐵算口中嘖嘖稱奇,眼睛上下不住地打量采玉。

面對鐵算的精悍眼神,采玉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說:「程采玉既沒少一隻眼珠,也沒多一個臂膀,不曉得那裡奇怪了?」

「你確實沒有少一隻眼珠、多一個臂膀!」鐵算語氣頓了頓,高聲道:「就只怕這眼珠、臂膀都不是程采玉的吧!」

「哦?這怎麼說?聽起來挺有趣的,還望閣下指點一二。」采玉興致勃勃地問。

不等鐵算說明,孫樂軒即冷冷地插口:「據聞程大小姐最是聰明伶俐、博學多聞,若連這點都弄不明白,就實在令人懷疑。」

「聰明伶俐、博學多聞是別人過獎,采玉不敢自居。不過采玉對於不懂的事,一向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長期累積下來,才堪堪稱得上博學多聞!」

六爺幫腔道:「是呀!孔夫子不是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們大小姐是孔子的忠實信徒,對他說過的話可都是奉行不已啊!」

「哼!那麼就恕在下直言。我等來京城多日,都聽說程大小姐自從漢王之變後就告失蹤,生死未卜。怎麼,現在看來……倒是安然無恙嘛!」孫樂軒語帶諷刺地說。

采玉不可置信地對六爺笑了笑,輕輕搖頭,說道:「江湖上風言風語,十之八九不可信,各位行走武林多年,自然明白此等道理,不會真信了這個謠言吧?如果我不是程采玉,那又是誰呢?」

「是呀!各位真愛開玩笑,我們大小姐又不是尋常女子,別人可假扮不了哩!」

六爺緊接著搭腔。

「這……」孫樂軒與鐵算心裡覺得怪異,但被這麼一堵,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見柳逍遙斯文有禮地開口:

「不論這個謠言是真是假,姑娘既說自己是程大小姐,我等不必、也無從懷疑,自然敬你為程大小姐。只是,我們今天來此,為的是見貴鏢局少局主郭旭與程鐵衣,還望姑娘代為引薦。」

「對!快叫郭旭出來,誰有空管你是誰?」池淨嵐早已等得不耐煩,沒好氣地說。

「很抱歉,郭旭與我哥大清早就出遠門,三兩天內不會回來。柳公子有事,交待采玉也是一樣的!」

「有沒有搞錯?偌大的長風鏢局沒有別人可以做主啦!我們今天要辦的可是大事耶,你一個弱女子承擔的了嗎?」

「池姑娘此言差矣,我是鏢局的大小姐,是局裡的一分子,局裡的事就是我的事,郭旭能做的,我程采玉也行!各位不妨就此說明來意。」采玉一字一句,說得清楚而堅定。

柳逍遙心裡暗自欽佩:「容貌可以假扮,氣質可以偽裝,但胸中這番膽量、這等豪氣實非尋常女子裝得出來的。這采玉姑娘絲毫不會武功,但講起話、論起理來卻那麼理直氣壯、擲地有聲,實不愧為天下第一鏢的大小姐。那……郭旭、程鐵衣自然也非浪得聲名。」

「哼!既然如此,我們要做什麼,你心裡也有個譜!何須裝模作樣,多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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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女的真是蠻橫!竟然這樣子對采玉說話!」鐵衣握拳,恨恨地說。

「鐵衣,她不是,對不起,我早該跟你說的。」郭旭嘴上喃喃說著,鐵衣卻絲毫沒有聽見。

「郭旭,我們不出去行嗎?萬一他們對采玉不利,我好擔心……。」

「鐵衣,你不必擔心,她的武功好的很……。」

「你說什麼?對方實力堅強,采玉不過練了兩年劍,這太冒險了!」

察覺鐵衣的激動,郭旭硬生生吞下已漲到喉頭的一句話,轉而說:

「我的意思是說,采玉辦事的能力你需要懷疑嗎?」

鐵衣這才回過頭來,點頭微笑道:「無須懷疑!看她那番話堵的他們無話可說!或許是我過慮了,但總是小心為上。」

「采玉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麼能讓她再受傷害?我發誓,從今以後要好好看緊她。」鐵衣暗暗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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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池姑娘如此明白乾脆,采玉也就實話實說。長風鏢局並沒有你們說的『日月合璧』,只怕各位此行要敗興而歸了!」

「真是睜眼說瞎話!我和鐵算親眼看見你們的鏢車踏出鎮南王府,這怎麼說?」

「沒錯,我們確實與鎮南王接觸過。但你應該知道,我們保鏢在外,七分得靠交情、賣面子,既然鏢隊到了江南,去見見朋友、套個交情、聊聊近況,是極稀鬆平常的事。你們何以一口咬定鎮南王託鏢於長風鏢局?」

「不是託鏢見你們做什麼?你們好大的面子呀!難不成跟皇親國戚也有交情?」

六爺拍著胸膛道:「那當然,不然你說天下第一鏢的字號是怎麼打出來的?這可是當今皇上親自題的匾呢!」

采玉又繼續說:「況且鎮南王府珍寶滿庫,古玉、珊瑚、瑪瑙、金器、銀器、精瓷隨處可見,每一件都屬無價之寶,我很好奇,你憑什麼認定鏢車上載的正是日月合璧?是鎮南王告訴你的嗎?」

「這……」池淨嵐一時語塞,斜睨著鐵算。

「采玉姑娘總該知道我是誰吧?」鐵算神秘地問。

「閣下想必就是『鐵口直斷』南宮澈,據說任何事都逃不出你手上那副龜殼。」

「姑娘好眼力!」鐵算搖了搖龜殼,滿意地笑了。

采玉抿嘴輕笑,說道:「只不過,今後您這『鐵口直斷』的外號,可能得改一改了。」

六爺心中嘿嘿一笑,低聲道:「該改成『鐵口不斷』啦!」

采玉促狹地說:「長風鏢局不但沒有日月合璧,就連它的尊容也沒見過!這樣吧!如果各位願意說說日月合璧長什麼樣子,我們也可以幫忙打聽打聽。」

「多謝姑娘熱心,這日月合璧嘛,它長得,嗯……就是一塊玉嘛!它有這麼大…不對!這麼大…」鐵算手裡胡亂比劃,心裡頭卻直冒汗:「糗了!」

而柳逍遙卻陷入深思,「義父只說日月合璧原屬於我家,它不但攸關於逍遙山莊的生死存亡,上面刻的華氏劍法更是我報仇雪恨的依據,因此無論如何都得將它奪回。至於它的模樣、大小、來龍去脈,什麼也沒多說……這是為什麼?難道義父也沒見過?」

六爺故作驚奇,嚷道:「咦?各位不會不知道日月合璧的模樣吧?這就怪了……大小姐,你聽說過這等事嗎?」

「不可能!義父不會騙我的!」柳逍遙用力甩了甩頭,臉上馬上恢復寧靜祥和。

然而這一瞬間的變化,全被細心的采玉看在眼裡,正歡喜此招就要奏效,孫樂軒卻突然冷冷地說:「這有什麼稀奇?師父每次交待任務,只說重點,其餘的就得靠我們自己查明。他說過,這是訓練我們辦事的能力,你們難道忘了?」

「原來如此,令師用心良苦,真是令人佩服。卻不知閣下查到什麼?」

「查到……不少。不過,那是我們自己的事,可沒必要告訴你!」

「哦……是這樣的,采玉一向對江湖事很有興趣,幼時曾聽過幾則日月合璧的傳說,適才正想展現一番……沒想到各位已經查到不少資料了!幸虧孫公子先行言明,不然采玉不免要野人獻曝,當眾丟臉了呢!」采玉一副洩氣的樣子,活像現寶的人碰到對方的寶石比你大、比你美時的模樣。

此話一出,柳逍遙等人竟同時露出驚疑的表情,臉上彷彿寫著「日月合璧的傳說?我怎麼不知道?」而窗外的郭旭也是一臉愕然。只有鐵衣,得意地望向郭旭:「我就說采玉沒有不知道的事!這回你可把采玉給看輕了!」

 

看到如此光景,采玉放心穩當地坐下來,端起几上的茶碗,輕輕地啜上一口,這才發現肩膀、頸子不知何時已一片僵硬。

風之舞(二十)~梅子

 一個人要善盡自己一生中的各種角色職分,已屬不易,更別說要去假扮另外一個人。尤其,這假扮的對象並非默默無名、泛泛之輩,而是心思縝密、聰敏慧黠的長風鏢局大小姐—程采玉,其難度更是無從估量。郭旭認為,唯有她,堪堪擔得起這個艱鉅任務;然而她自己,卻始終沒有把握。上陣廝殺、以武相見,絕對難不倒她,然而她長隱山中,世面見的少,若要與人鬥智比巧,想來不免凶險了些。

「與柳逍遙等人不過對峙了一刻鐘,竟然緊張地頸子僵硬、肩膀酸痛。」所幸她的功夫底子不錯,縱使心中暗濤洶湧,臉上表情卻絲毫不受牽動;也還好這些人沒有看過采玉,不然她真的沒有信心撐下去。

「是怎樣的環境,怎樣的教導,才能培養出采玉這樣完美而傑出的人品性格?」

這個問題不僅她想不透,恐怕連看著采玉長大的商六、郭旭、程鐵衣也想不透吧!

有些事情是很難追問原因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費神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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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淨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日月合璧的傳說又怎麼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們哪,只要拿到日月合璧,就可以向師父交待了,曉得那許多有的沒的並無好處!」

采玉稍稍回過神來,就看見眾人臉上都帶著期待的表情,像等著聽說書人闡述精采的故事一般。即連池淨嵐,嘴上說不稀罕,眼裡卻騙不了人,她這年紀的少女,最是好奇不過,怎肯錯過任何有趣的事?

柳逍遙止住池淨嵐,趕緊說道:「程姑娘,實不相瞞,我等調查日月合璧已有許多時日,但是所得有限;若姑娘有相關消息,望能不吝賜教,柳某感激不盡。」

采玉卻推辭地說:「柳公子實在客氣!我所知不過是幾則傳說,真偽還不一定呢!若錯了,只怕會影響閣下的任務……因此,還是別胡亂說些有的沒有的好!」

鐵算的大眼睛骨碌一轉,忙說道:「哎呀!淨嵐就是這樣子不會說話……她年紀輕,程姑娘可別跟她計較。有故事聽,誰不愛呀!不論傳說是真是假,對我們而言,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嘛!喏,別理她小孩子家說的話……哎喲!池淨嵐你……你……你給我記住!」

鐵算痛得直揉大腿,原來池淨嵐最恨人家說她年紀小,氣得捏鐵算大腿一把。

池淨嵐暗罵:「哼!誰叫你三番兩次扯我後腿。」

面對這兩人的爭吵,柳逍遙習慣了,總是一笑置之;而孫樂軒卻皺了皺眉,轉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采玉忍著笑,關心地問:「你……南宮公子,不要緊吧!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他一邊揉著腿,一邊故作呲牙咧嘴地笑道:「沒事,沒事,我呢,有故事聽就快活了!程姑娘快說吧!嘻!」

「各位如此盛情,采玉也不好再推辭,暫且就充當說書人,為大家開講日月合璧的來龍去脈。不過在這之前,各位不妨先坐下來,喝口茶解解渴,莫說長風鏢局不懂禮數,怠慢了客人。」

六爺也跟著說:「是呀!這是鎮南王府送的上等武夷山鐵觀音,各位品嘗看看。」

 采玉清了清喉嚨,說道:「這事得從一百年前成祖北征說起。話說蒙古族雖為大明所滅,逃回北方,卻仍覬覦大漢江山,不時南犯。永樂八年,韃靼再度侵擾邊關,成祖這回決心徹底解決北方重患,因此親自帶領五十萬大軍北征。見皇帝御駕親征,大明士兵軍心大振,衝鋒陷陣,勢如破竹,大敗韃靼。往後幾年,成祖陸續進行四次親征,蒙古後裔終於不敢再犯,帶兵遠走他鄉。邊關安全無虞,國家運作終於步入常軌,民生得以休養生息,經濟、文化、社會蓬勃發展。四方外族聞言,紛紛進貢,以表臣服。其中一個西北大族進獻了一組玉器,一件為玉璧,一件為玉珮。」

池淨嵐眼睛一亮,忍不住插嘴道:「終於說到重點了!這套玉想必就是日月合璧!」

采玉微笑點頭。

鐵算聞言,一臉喪氣地說:「唉,我卜算了半天,竟沒料到日月合璧原是兩件玉器組合而成!唉,失算,失算。」

柳逍遙道:「這西北大族送的禮,可真有學問。『日月合璧』原指一種天文現象,即日與月同時出現於空中。日代表陽氣,月表徵陰氣,日月同現,象徵陰陽諧調,大地詳和,因此自古以來被認為是一種祥兆。這套玉命名『日月合璧』正是頌揚成祖治國有方,以致風調雨順、民生富足。」

采玉露出稱許的神色,說道:「柳公子所言甚是,古人有言:『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祥瑞也。』」

「只是……」柳逍遙略為遲疑,續道:「卻不曉得,這塊玉璧與玉珮如何稱得上是『日月合璧』?」

「其實這『日月合璧』雖為一套,但兩件玉卻各有來頭。那只玉珮是和闐溪盛產的水玉,大小如銅錢,不經雕琢即晶瑩剔透,泛著水光;若於夜晚視之,光耀絕倫,可媲美天上銀盤,因此獲得『月華珮』之名。」

聞言,柳逍遙揣了揣懷中的玉珮,心想:「月華珮?我這只玉珮瑩輝可愛,也稱得上極品,要不是表面多了幾道刻紋,倒也不比月華珮差。」

采玉接著說:「至於那塊玉璧則取自藍田,是不可多得的羊脂玉,渾身上下如膏脂般白皙油亮。」

六爺禁不住讚嘆:「羊脂玉,那可是白玉中的上上之品呀!」

「沒錯!但這還不是它珍貴之處。它之所以名為『日影璧』是因為將它放在陽光底下,半透明的玉會隱隱現出橘光,像是蒙上一層雲影的日頭,含蓄而溫潤。」

 柳逍遙道:「原來如此!一為日影璧,一為月華珮,湊起來正是日月合璧。既然兩物各有來源,又極其珍貴,想那西北大族必定費了不少心血才收集到手吧?」

采玉點頭,意有所指地說:「沒錯,為了取得日月合璧,他們的確花了不少功夫,使盡各種手段……因為,日影璧與月華珮早在西北大族得手前,已落在一人手上。」

柳逍遙心頭一凜,腦中快速拼湊著義父告訴他的種種:「日月合璧是你家的傳家之寶……你爹為了保護寶物為賊人所害……你娘跟日月合璧為賊人所擄……」神情忽爾激動,脫口而問:「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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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不停攀升,陽光透過窗格一方一方地篩灑進來,廳內顯得明亮而溫暖。采玉不疾不徐的聲音,溫婉善良的個性,就像秋日一般;或許不如夏日豔烈、不似冬雪傲人、不若春光逢迎,但其舒服、解人卻最為受用。

郭旭想著出神。

風之舞(二一)~梅子 

鐵衣一臉驚疑,問道:「郭旭,這麼說來鎮南王交給我們的日影璧,竟真是日月合璧?」

「郭旭,郭旭!」輕喚了幾聲,郭旭仍沒反應,鐵衣索性扯扯他的衣袖,他這才回過神來,問:「啊,什麼事?」

看著郭旭遙望采玉而怔怔失神,鐵衣不禁動容:「看來郭旭真的在乎采玉。」他拍拍郭旭的肩頭,嘴角輕揚,說:「咳,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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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不答柳逍遙的問題,轉而說:「這兩件玉器的遇合,只能說一個『巧』字,否則天南地北,誰又想得到月華珮正能嵌入日影璧中間的璧孔,宛若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六爺拍手,搖頭晃腦地說:「妙啊!古人說『神物自當相逢』,可見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卻不知其中有何因緣際會?大小姐你就別賣關子,趕快說吧!」

「這日影璧原屬河陰華家。華家為武林世家,歷代經營鏢局維生,一次偶然的機緣獲此至寶。說來神奇,有了日影璧在手,華家接下的每趟鏢都能安全送抵,即使是驚險萬分的『百里鏢』也不例外。華家鏢局因此日漸興隆,羨煞不少同業中人。」

鐵算抬頭,神往地說:「真有這麼神奇?我倒想見識見識。」

采玉卻道:「我說過,這只是傳說,難免有誇大失實之處,各位聽聽作為參考便罷。」

六爺點頭,附和地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獲此至寶,必遭人妒,是禍非福呀!」

孫樂軒一聲冷笑,說道:「巧得很,你不正也是同業中人嗎?不論傳說是真是偽,你們長風鏢局能不心動嗎?依我看,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寶物明明在握,卻硬指傳說是假的,想騙三歲小孩嗎?唉,可笑,可笑!」

孫樂軒這番話的確教采玉吃了一驚,一時間冷汗直冒,不知如何應對。所幸柳逍遙急於知道事情始末,並不深究,反而追問她月華珮的下落。

采玉有如獲救般舒了口氣,定定心神就趕緊說道:「月華珮為隴西孫家所有。有一回華家保鏢,行經隴西時遇到盜匪,幾個小毛賊原不成氣候,但由於日影璧為華家鏢局接連帶來好運,

鏢隊有恃無恐,疏於防範,以至於不堪一擊,不但丟了鏢,還損傷不少鏢師。而孫家在當地有權有勢,華家少主為尋鏢不得不求助於人,沒想到兩位少主人一見如故,很快地就義結金蘭,共同尋回失物。從此以後,兩家互有往來,進而結為兒女親家。他們分別以日影璧與月華珮作為訂親的信物,信物一亮出來,大夥兒都傻了眼,這一日一月,宛如天生一對,華孫兩家更堅信姻緣乃天賜,所以約定從此通婚不斷,日月合璧便在華、孫兩家人手上流轉。」

采玉略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