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傳者:艾利


闇雨驚雷#1 

「轟隆!」

又是冷不防一聲巨響,饒是向來沉穩的商六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手中端著的杯子微微一震,險些潑出茶來。

站在窗旁的郭旭聽到聲響,回過頭來。商六爺忙掩飾自己的小小失態,笑道:「這雨下得好,下得好,不然這幾天熱得都快把我這身老骨頭烤焦了,這場大雨一下,晚上城裡就會涼快多了。」

郭旭微微一笑,又轉過身去透過窗欄注視著窗外。好一場大雨!才剛過晌午而已,可這時天色昏暗有如黑夜,大雨傾洩而下,擊打到屋簷上地面上,驚天動地的聲響似千軍萬馬襲來。郭旭和商六所坐著的長風鑣局大廳已點上了燈,燈火被跟隨著大雨的強風吹的搖曳不止,隱隱約約照明了牆上的匾額:「天下第一局」。

地上的水已匯成一股股小洪流四處奔竄著,不定等一下還會漫進屋子裡來呢;郭旭微微蹙著眉,他擔心的卻不是這個。采玉上午就出門去買東西了,記得她是沒有帶傘的,不知有沒有淋到雨?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是不是正在哪裡躲雨,還是碰上了什麼事情?雨下得這樣大,路上萬一有個什麼失足,可不是頑的。鐵衣去和伍莊主談出鏢事情,不到晚上是回不來的。

郭旭想了一想,說道:「我去接采玉。」伸手拿了傘,便要出門。商六失笑道:「少局主,你又不曉得大小姐往哪裡去,這樣漫無目的地去找,京城這麼大,怎麼找得到?我說啊,不定大小姐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你就安心在這裡等吧,不然等一下大小姐回家看不到你,又要出去找你了。」

郭旭想想也對,於是放下了傘,但還是忍不住推開了一點窗向外看著,雨滴隨即濺上了他的衣襟。商六莞爾一笑,又端起了茶杯,悠閒地啜了一口。

 

商六料得沒錯,此刻的采玉手中拿著傘,正快步走回鏢局。傘是熱心腸的李大嬸借她的,還直拉著她說坐一下吃點西瓜等雨停了再走。采玉卻不過好意,吃了幾片,還是念著手中挽著的菜,便匆匆告辭。眼見長風鑣局的大門在望了,采玉加緊了腳步,大雨早己濺濕了湖綠色的長裙,她臉上卻泛起笑意,想著待一會兒等哥哥和郭旭吃到她精心整治的好菜,不知會有什麼高興的表情………

采玉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鏢局的大門口,有人。

 

是個瘦弱的黑衣身影,他坐在鏢局的台階上,半邊身子軟弱地靠著鏢局大門,左手揚起拍著門。大雨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掩蓋了他的敲門聲,以致他敲了這許久,鏢局裡竟無一人應門。

采玉撐著傘快步走近,俯身柔聲道:「你怎麼了?」

那人抬起頭來,只見他渾身上下早已被雨浸得溼透,黑髮貼在額上,雨水兀自滴落。黑髮的底下卻赫然是道自左眉而下的長長劍痕,連著清秀至極的眉眼及唇,此時都泛著一片灰白。

采玉沒料到是這樣一個少年,微吃了一驚,不由得退了一步。那少年卻一伸手極快地抓住了采玉的手,啞聲道:「程大小姐。」

采玉訝道:「你認得我?」她本來下意識地想甩開那少年的手,一低頭卻發現那少年握住她的右手沾滿了血,再仔細一看,流過那少年身旁的雨水竟挾著一縷縷的血線奔流而去。采玉這下子也顧不得手裡挽著的菜了,都拋在地上,趕忙蹲下身來扶住了那少年,驚道:「你受傷了?誰傷了你?」

那少年眼中流露出惶急,掙扎著開口:「請告訴程二局主,救救我家主人……」才說得這麼一句,他再也支持不住,便暈了過去。

 

闇雨驚雷#2

我家主人?采玉不認得眼前這個少年,被他突而其來的這句話弄糊塗了,但聽他輕弱的語音透著絕大的憂急,又似認得鐵衣,當下急急將那少年先倚著牆安置好,站起身來使勁敲著門環,高聲道:「郭旭,六爺,快來人啊!」

話聲才落,門就開了,卻是郭旭聽到她焦急的聲音,已三步併作兩步趕來開門,急道:「采玉!你可回來了。出了什麼事……」不用采玉回答,郭旭已看到了那個黑衣少年:「這少年是誰?」

采玉道:「我剛回來,看見他倒在鏢局門前,似乎傷得不輕,我們先扶他進去治傷吧。」郭旭蹲下身去看了看,道:「沒見過的人,采玉,你認識他嗎?」他一面說著,一面將那黑衣少年抱了起來,入手的重量卻比預料中還輕,郭旭微微一怔,足下仍不停歇,直往鏢局裡走去。

采玉一面打傘遮著他們兩人,一邊說道:「我也沒見過他,不過看樣子是認識哥哥的。」說話間另幾個鏢師也聽到聲音趕了過來,采玉趕忙道:「周鏢師,勞你去請大夫過來。錢鏢師,煩你跑一趟伍家莊,就說有哥哥的朋友負傷登門求援,請哥哥先趕回來。」那兩位鏢師答應了一聲,匆匆冒雨而去。

商六本坐在大廳悠閒地喝茶,見郭旭和采玉急急抱了一個人進來,也嚇了一跳,忙跟著入房探視。采玉避嫌,先抽身去拿乾衣裳及金創藥,自己也先順便換下濕衣。郭旭將那黑衣少年放在床上,小心地將他溼透的衣裳除去,便現出他右腹的劍傷,血仍不停滲出。郭旭和商六一見到那傷口,臉色陡變。

商六失聲道:「少局主,這個傷……莫非是……」

郭旭臉色凝重,道:「六爺也瞧出來了?劍入三分,傷口細窄,雖深卻出血不多。如此快劍,如此手法,天下就只一人!」

兩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道:「辛力!」

商六點頭道:「果然如此。少局主請看,要不是這腰間所繫的長鞭擋住了部分攻勢,此招必定自腹部對穿而過,下手如此之重,足見辛力出手時不但毫不留情,甚至是決意要取他性命。」

郭旭沉吟道:「辛力雖是拿錢辦事的殺手,向來有自己一套接生意的善惡標準,卻怎麼會傷了鐵衣的朋友?」

正好采玉推門拿了所需的東西進來,郭旭問道:「采玉,你說沒見過這人,那又怎麼知道他是鐵衣的朋友?」

采玉一面將東西放在桌上,道:「他只說了一句,『請轉告程二局主,救救我家主人』後就暈了過去,我不認識他,他卻認得我,我想救人要緊,也顧不得問他姓名,先治傷再說。」

商六伸指點了那少年幾處止血的穴道,采玉背轉了身,等郭旭他們替那少年換上乾衣服後,才回過頭來幫著處理傷口。這一看之下,也蹙了秀眉:「辛力的快劍?怎麼是他?」

郭旭道:「許久沒聽到辛力的消息,本以為他在白玉蓮之事後心情沮喪,會想暫時遠離江湖,找個地方一個人清靜一下的。看樣子辛力不但劍快,心情也恢復得快啊。」

他雖想把語氣說得輕鬆些,但是敏銳的采玉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一絲沮喪,輕輕微笑,勸道:「武功一事,急不得的,何況你現在功力也慢慢在恢復中,耐心一點,再過一些時候,就又可以和辛力好好打上一架了。」

她一邊說著話,手上已經細心地把傷口處理乾淨,灑上傷藥,道:「郭旭,你把他腰間的長鞭解開,我好將傷口包紮起來。」

郭旭點點頭,伸手去解開長鞭鞭柄與鞭身連結的連扣,一面奇道:「這麼長的鞭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看這條鞭子舞起來大概都要比這少年要高了,年紀輕輕的,真難為他還使這種難兵器。」

采玉一怔,郭旭這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她電光石火間想起一人,不禁低低驚呼了一聲:「……難道是他?」

郭旭見她神情有異,忙道:「是誰?」

「希泠!」

 

闇雨驚雷#3

這氣急敗壞的一聲大吼卻不是出自采玉之口,渾身溼透的鐵衣大踏步衝進了房間來,一眼見到床上的少年,臉色登時變了:「希泠,小兄弟!你怎麼了?」見希泠臉色灰白,毫無動靜,急得一把抓住了郭旭:「他傷得如何?」

郭旭忙道:「無妨,傷口雖深,幸好無性命之憂。」又疑道:「怎麼,看你慌得連傘都不打就冒著大雨衝回鏢局裡來,這少年到底是誰?」

采玉在一旁說道:「這般年紀使這種鞭子,哥哥認識的人中,就只有太子殿下的隨從,那個叫做希泠的少年了。哥哥,我猜的對嗎?」數月前太子化名嚴瀚章上長風鏢局託鏢一事,事後鐵衣都詳細把來龍去脈跟郭旭采玉和商六說過了,也告訴他們嚴瀚章的真正身分。雖然太子似乎不願意太多人知道此事,但聽他的口氣,日後似乎還打算偶爾上門來造訪,若有些許閃失,可不是頑的。別的人也就算了,郭旭采玉和商六身為鏢局當家的,卻不可不知嚴瀚章的真正身分。只是當時嚴瀚章在鏢局中時,希泠刻意隱身暗處保護嚴瀚章,之後又一路隨著鐵衣兩人出城;從頭到尾,除了路見不平的封平之外,其他三人始終沒真正見過希泠,所有對於希泠的事情都是從鐵衣口中聽來的。還是采玉心細,記得希泠使的是條異乎尋常的黑色長鞭。

鐵衣臉色凝重,點頭道:「我一聽錢鏢師說了他臉上的傷痕,就猜到是小兄弟,馬也不及騎了,用輕功抄小路回來鏢局。采玉,聽說他倒在鏢局門前,可說了什麼?」

采玉道:「他說,『請救我家主人』……」鐵衣大驚,急急截斷采玉的話:「什麼?我家主人?難道太子殿下有危險?」

采玉也急了,忙道:「難道跟上一次追殺殿下的那群蒙面人有關?」

鐵衣道:「極有可能。采玉,希泠有沒有說是誰傷了他?」

采玉搖頭道:「沒有,倒是……」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這急性子的哥哥。傷口被她包紮好了,隔著紗布,哥哥是看不出何人所為的。

鐵衣見她猶疑,急道:「怎麼吞吞吐吐的?采玉,你猜到什麼,快說吧,別瞞著我。」

采玉道:「哥,不是要瞞你,只是我也還沒確定……」話聲未落,門口突然傳入一個冷冷的聲音:「見多識廣,人稱女諸葛的程采玉會認不出來這劍傷嗎?妳不用替我隱瞞,我也不需藏頭露尾,不錯,他身上的傷是我這快劍刺的!」三人轉頭望去,見一人斜倚在門邊,雙手環抱著長劍,不正是快劍辛力?額上那綹斜髮依舊遮去了他火燒的傷痕,此刻卻似連他平日的頑笑神情都一併掩去,只剩眼中的那抹殺意。

鐵衣先是一楞,隨即怒火上升:「是你?!這小兄弟和你何冤何仇,你要下此毒手?!」

辛力抱劍的姿勢依舊未變,眼色卻更加冰冷:「下重手?哼,要不是他腰中的長鞭擋住了我的劍勢,他當場早就死在我的劍下,根本不能撐到這裡向你們求救,還要我多費工夫,一路追蹤他而來。」

鐵衣怒道:「你跟蹤他,是想殺他滅口?」蟠龍棍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他暗自戒備著。

辛力道:「要不是他輕功太過詭異,街上又下著大雨,我早就在半路殺了他,豈能留他到現在?」

鐵衣怒道:「這麼說來,你是非殺他不可?」

辛力道:「不錯!」話聲未落,原本環抱著劍的手臂略略一擊劍鞘,寒光一閃,好快的拔劍!劍鞘尚未落地,劍尖已直抵到了希泠胸前。

只聽得噹的一聲大響,卻是鐵衣已擎棍在手,盪開辛力此劍。辛力順勢變招,轉眼間已刺出十一劍,招招不離希泠要害。鐵衣棍法雖精,但長棍在這狹小的房間中卻使來不甚靈便,在最後這一劍時一不注意,盤龍棍的尾端掃到了床邊的小桌子,頓時將桌子打塌了半邊。但這麼稍一阻礙,棍法一滯,險些讓辛力的劍劃破希泠的衣衫。

商六叫道:「二少局主,我來幫你。」他的兵器沒帶在身邊,順手拎起那張小桌子向辛力面上砸去。辛力一劍把桌子劈成兩半,揮劍又要上前,卻聽到郭旭一聲暴喝:「辛力,你瘋了,連采玉你也要傷?」

 

闇雨驚雷#4

辛力一怔,劍凝在半空,急忙迴身望向采玉的方向。只見郭旭將采玉護在身後,腳邊躺著半截碎桌子。鐵衣擋在希泠床前不敢離開,急急問道:「怎麼了?」

郭旭怒瞪著辛力,道:「辛力,采玉不懂武功,你在這般狹小的屋子動刀動棍,亂劈橫砍,難道不怕傷了采玉?方才這半截桌子差一點就要砸到采玉身上,你當真視而不見?」

辛力遲疑了一下,手中劍慢慢垂了下來,啞聲道:「不……我並非有意要傷采玉姑娘……」他向來尊重足智多謀的采玉,見一時的莽撞差點兒傷了她,心下難免歉疚,銳氣殺意不自覺便減了些許。

郭旭哼了一聲:「你若是有意,此刻豈能容你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說話?」

采玉自郭旭身後探出身來,微笑著打圓場道:「好啦,郭旭,我沒受傷,你也別擔心了,我相信辛力只是一時意氣用事,絕不是有意的。」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已腳步輕移,悄悄不動聲色地站到了辛力和希泠的中間:「辛力,長風鏢局一向重朋友講義理,你是我們的朋友,這少年也是哥哥的朋友,你若是真信得過長風鏢局,不妨跟我們說說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長風鏢局雖不能自認絕對公正無私,但總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為朋友分憂解勞。你這樣一上門就是拔劍傷人,生死相搏,可與平日冷靜的你大不相同呢。」

采玉這樣笑語盈盈地一擋,辛力自是不能再出手,但恨意一時難消,無處可去,恨恨地把手中劍往下一擲,居然將半截劍身都擲沒入地,只露出劍把兀自顫動不停。

采玉秀眉微蹙,道:「快劍還不了鞘,足見使劍之人怨太深仇太烈,劍鞘關不住怨氣,勉強入鞘反而會折損用劍之人。辛力,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和這少年又有什麼深仇大恨?」

辛力鐵青著臉,道:「沒錯,正是深仇大恨!這幾年來我江湖奔波,找的就是他!兇手!是他燒了我的房子,殺了我的新婚妻子!」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驚,鐵衣馬上怒喝道:「胡說,這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辛力冷笑道:「認錯人?程鐵衣,你當我快劍辛力的名號是白混的?要不是我對人的聲音相貌過目不忘,怎麼吃殺手這行飯?」他的聲音又怨又憤:「我死也不會忘記,那一年,成婚之日,我抱著我新婚妻子的屍體從新房出來,她的身子越來越冷,周遭的火越來越熱,火花濺到我身上,我沒有感覺,眼裡看到的就只有她身上嫁衣的紅,大火把我們倆辛苦建立的家燒成焦炭的紅。在一片紅光之中,我就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臉!」

他的手指惡狠狠地直指向床上的希泠,郭旭見他臉色可怖,忙跨了兩步站到采玉旁邊。辛力視若無睹:「就是他的臉!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一身黑衣,一臉傷痕,像鬼魂一樣站在火旁,看著我。我大叫一聲「兇手!」,正要去追,一根柱子卻倒下來燒壞我的臉。等我忍痛再張開眼睛,這個少年早就消失無蹤。」

「你們以為我為什麼執意要當個殺手?我就是懷著這個念頭,尋遍天下,追遍江湖,總有一天會讓我再碰到這張臉,這個黑衣少年。老天有眼,今日總算讓我找到了,萬萬卻沒想到你們會阻止我報仇!采玉姑娘,你說長風鏢局重朋友講義理,你倒是說說看,我辛力算不算長風鏢局的朋友?報我殺妻焚家之仇算不算公理正義?」

 

闇雨驚雷#5

在場四人認識辛力這麼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到當年的事情,一時面面相覷,又驚又詫。采玉沉吟道:「依你之言,我們也沒有阻止你報仇的道理……」尚未說完,鐵衣便怒氣沖沖地截斷她的話:「他不過是個少年,幾年前更是個小孩子了,能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又有什麼能耐做出這種事來?如果他只是路過呢?或是小孩子心性在看熱鬧呢?甚至他是想幫忙救火的呢?你沒有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就要取他性命,這叫講公理嗎?更何況他是……」他本想說這小兄弟是太子的護衛,為人心性絕對信得過,但他的身分可不能隨便洩漏出去,話到嘴邊便忍住不說了。

辛力道:「他是什麼?」

鐵衣道:「他是……他是……」見采玉使了個制止的眼色,終於還是沒說:「是我的朋友。絕對信得過的朋友。」

辛力冷笑道:「哼?朋友?程鐵衣,我看你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吧,才能騙得你自認是他的朋友。」

鐵衣怒道:「我不知道,難道你又知道他是誰了?」

辛力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不然怎麼說你被人當傻子玩弄?長風鏢局程鐵衣一向跟錦衣衛勢不兩立,若不是被蒙在鼓裡,怎麼會跟錦衣衛副指揮使作起朋友來了?」

鐵衣驚愣住:「錦衣衛?這小兄弟是錦衣衛的?」

辛力不回話,卻自懷中掏出一面令牌,擲了給他。鐵衣接過來一看,上面明明白白刻著七個紅色的篆字,「錦衣衛副指揮使」,再翻過來一看,背面赫然便是「楊希泠」三個篆字!他見過翁泰北的確有個一模一樣的令牌,此令牌看來並非偽造,當下呆在當地,作聲不得。

辛力冷冷地道:「單憑這面令牌,我不用聽他解釋就可以殺他。當年我多次受人委託,殺了不少作惡多端的錦衣衛,錦衣衛早就視我為眼中釘,數次派人殺我。殺我妻毀我家,一定是他們下的手!這少年小小年紀,已經身居錦衣衛副指揮使的要職,哼,他手上不知已經沾了多少人的鮮血,毀了多少人的家,才能攀到今日的高位,就算當年他不是主謀,衝著這面令牌,他仍然死有餘辜!程鐵衣,證據擺在眼前,你還要袒護他嗎?」

鐵衣不信地問道:「你從哪裡得來這面令牌?」

辛力冷笑道:「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是嗎?你死了這條心吧,這面令牌,是我在跟他交手時,自他身上掉下來的,他雖然想搶回去,但馬上被我奪到手中,絕對沒有被人掉換的可能。說實話,我本來還想留他個性命,先問清楚,問他究竟是和我有什麼仇恨要毀我全家;但是看到這面令牌之後,我心裡就再無半點遲疑。程鐵衣,你身後的那個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他對你隱瞞了身分,你還要當他是朋友嗎?」

鐵衣鐵青著臉,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小兄弟會騙我,什麼錦衣衛副指揮使,什麼令牌,一定是什麼人假造出來騙你的!」

正在此時,鐵衣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是真的。」

 

闇雨驚雷#6

所有的人齊齊望向鐵衣身後,只見床上的黑衣少年不知何時張開了眼睛,正望著鐵衣。鐵衣愣在當場,滿臉不可置信:「你……你說什麼?」

那黑衣少年輕聲道:「那面令牌是真的,程大哥,可是……」

鐵衣怒火上升,未等到他把話說完,已忍不住喝道:「你真是錦衣衛的?楊希泠,我看錯你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想不到你也是滿手血腥,為虎作倀的錦衣衛!」他本來一直持棍護在床前,現下越說越氣,早就遠離了床邊。

那黑衣少年,不,楊希泠見鐵衣動了怒氣,著急道:「不,程大哥,請聽我解釋……」他急急起身坐起,卻牽動了傷口,只痛得額上冷汗涔涔而下,但也顧不了這許多:「我是不得已才接受那面令牌的,而且……而且,是為了公子……」腰間劇痛襲來,他一時窒息,眼前一黑,又頹然地倒在床上。

鐵衣吃了一驚,雖然怒氣沖沖,畢竟關心,還是忍不住坐到床邊探視:「希泠?小兄弟,你怎麼了?」隨手把蟠龍棍放在地上。

郭旭等人也趕到床邊,采玉揭開被子看他的傷口,皺眉道:「傷口的血還在流,楊公子,你還是躺好休息吧,有話等你好一點再說。」

希泠睜開眼睛,搖搖頭,微弱地說道:「若程大哥心中一直對我存有芥蒂,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那面令牌……是上次的事情發生後,皇上賜給我的。皇上…的用意,不是要我效命東廠,而是,要…我在必要時候,可以調動錦衣衛人馬,來保護公子……」

采玉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我還正在奇怪,錦衣衛向來於指揮使之下只設同知、檢事、鎮輔、千戶等輔佐官職,向來未曾聽聞有副指揮使一職。我本以為是朝廷改了新制,原來只是虛設,有調動之便,無指揮之實。」

希泠點點頭,低聲道:「上次…我負傷回宮,連公主都知道了,自然,更…瞞不過皇上。皇上雖然責備了公子一頓,但因為公子…說是赴長風鏢局時遇上劫鏢……,事涉長風鏢局與公主,皇上…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命…我…格外注意保護公子。必要時候…若東宮侍衛救駕不及,錦衣衛眼線密佈京城,還可以調動東廠人馬……。這都是最近的事,所以,我、我還不及告訴程大哥……」

鐵衣這才明白前因後果,見希泠臉色泛白,每說幾個字都得停下來喘息幾口氣,還強自支撐著說完這麼一大段話,心下更是愧疚不已,連忙扶著他道:「是我太莽撞了,你別解釋,我都明白了,你躺下休息吧。」

希泠抓住鐵衣的手,沒有躺下,反倒借助他之力坐了起來:「不,還有一件事……」

鐵衣只覺得希泠的手冰冷異常,暗暗擔心,道:「你別再說話了,你傷得這麼重,先躺下,有話待一會兒再說。」

長風鏢局幾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希泠身上,一時居然都忘了屋內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辛力。鐵衣正想扶希泠躺下休息,突然眼前一閃,辛力那柄長劍已橫過床邊眾人,架在希泠的頸子旁。

鐵衣一驚,伸手想去拿蟠龍棍,卻撲了個空,原來辛力早就趁他不注意時把蟠龍棍踢到屋內另外一角落。他瞪著辛力,道:「辛力,你要做什麼?」

鐵衣和辛力在床的兩邊相對怒視著,商六站得最遠,無計可施,郭旭和采玉卻是和辛力在同一邊。郭旭想要奪劍,手才一動,辛力便冷笑道:「郭旭,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你現在武功不如我,想動手你只會吃虧。」

郭旭大是氣餒,辛力又道:「采玉姑娘,請你退開一點,刀劍無眼,我不想傷了你。」

郭旭道:「我們若不退開,你敢傷采玉?」

辛力道:「我不敢傷采玉姑娘,但我可以傷他。」他的劍緊了一緊,貼近希泠的頸子:「你們若不想我在他身上再多幾道傷口,就別在我身旁妨礙我。」

郭旭和采玉見他當真,相視一眼,緩緩退開了幾步。

鐵衣見辛力的劍與希泠的頸間再無半點空隙,也不敢輕舉妄動,怒道:「你方才都聽到他說了,他的錦衣衛令牌只是空有調度之名,不是東廠的走狗,你幹嘛還不放開他?」

辛力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怎麼認識長風鏢局,又作了什麼事讓你對他深信不疑,不過他這一篇謊話騙得了你,我可不相信。他若不是錦衣衛的走狗,當年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家?」

鐵衣一時語塞,希泠望向辛力,雖然利劍架頸,他清澈的右眼毫無畏懼:「原來…你是快劍辛力?」

辛力冷笑道:「你早在當年就知道我是誰,現在還裝傻?」

希泠道:「當年匆匆一瞥……,我不記得你的形貌了。況且,方才你一出現便動手,招招想取我性命,我以為你…是他們一夥……根本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鐵衣驚詫道:「所以當年你真的見過辛力?當時你真的在場?」

辛力怒道:「兇手!你殺了我妻子,又放火燒了我家,還敢假惺惺地說不記得我的長相?」追緝數年的兇手就在眼前承認到過他家,辛力持劍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劍身鋒銳,希泠的頸子登時滲出血絲。

 

闇雨驚雷#7

希泠滿臉驚疑:「原來你……以為我是兇手?不,當年、當年我是奉命前去警告你有人將對你不利的,怎知遲了一步……,我趕到的時候,已經見到你家四處起火,見到你抱著夫人從房內走出……」

辛力怒喝道:「胡說!火明明是你放的,你想抵賴?!」

希泠急急辯解道:「火不是我放的!我還先通知了官府說你家可能會出事,否則我見到你時你已經身陷火場,又怎麼能順利逃出來?」他又驚又急,極力辯解之餘,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辛力一怔,腦中迅速回想到當年的情景:當年他被燃燒的柱子打中後,又失了那少年的蹤跡,身邊是熊熊烈火,手中是至愛之人,一時之間萬念俱灰,恨不得就待在火場之中,隨妻子而去……但隨即官府的人就出現了,把快失去知覺的他從大火中救了出來。

家中婢僕在火起之前已經被突襲的那群蒙面人殺盡,尚來不及通知官府,官府沒道理能來得這麼快。難道………

辛力搖搖頭,把這一時出現的疑點壓下心底,啞聲道:「我不相信。那你說,為什麼你見到我後不來救我,反倒不見蹤影?」

希泠輕聲道:「我以為憑你的武功可以安全逃出火場,又遠遠看到似乎有那群蒙面人的動靜,所以我就追下去了……」

辛力忙問道:「他們是誰?」

希泠低聲道:「對不起,是我當時學藝未精…,追了不久,被他們發現,打了起來,我傷了幾人,但自己也受了傷,只好逃走……」

辛力橫眉冷笑道:「你倒是推得一乾二淨,什麼通知官府,什麼奉命警告?奉誰的命?他又怎麼知道有人會對我不利?你又到底是誰?我和你素不相識,你為什麼要殺我妻子?!」

希泠急道:「我……我既然和你素不相識,又怎麼會去殺你?當年,當年我真的是…奉了…我家公子之命前去警告你的……」

辛力道:「你家公子又是誰?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希泠又是一陣暈眩,心知自己已經支持不住了,再不理會辛力和他的長劍,轉過頭去,急急對鐵衣道:「程大哥,公子……公子他出事了……求求你……去救公子……」

鐵衣一凜,急道:「所以殿……嚴兄果然出事了?他人在哪裡?」

希泠喘息道:「西北……公子一行人往陵寢去了……。公子奉命視察陵寢,本以為行蹤隱密,沒想到半路遇到伏擊……我被辛力刺傷,他又緊追不放,我失了公子的蹤跡,令牌又在辛力手上,無法調動錦衣衛……所以我只好來求程大哥和長風鏢局……」他重傷之下,終於勉力把訊息帶到,精神一渙散,忍不住便是一口鮮血吐出。

鐵衣大驚,伸手抱住了希泠,對辛力怒目而視:「辛力,你鬧夠了沒有?你這樣逼迫一個身負重傷的孩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辛力遲疑了一下,見希泠搖搖欲墜,不自覺地把長劍帶離了希泠少許。鐵衣又道:「他已經跟你解釋了這麼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要等他傷勢穩定一點,知道了事情真相,再決定誰是誰非。」

采玉也道:「哥哥說的極是。辛力,剛剛這少年都說了,當年是他奉了他家公子之命前去警告你,至於為什麼他能事先知道此事,恐怕你也要見了他家公子,才能問個清楚。」

辛力哼了一聲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怎能就此罷手?」

采玉早料到他會說這句話,當下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你若不放心,大可跟我們一起去救他家公子。一來一路同行,這少年絕對無法離開你的視線,二來等見到他家公子,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辛力冷著臉道:「采玉姑娘,好精的算盤啊。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幫你們去救人嗎?」

采玉微笑道:「我可沒這麼說。你和我們同行,你愛救人也好,想一旁看熱鬧也行,沒有人會勉強你。」

辛力哼道:「他既然能以令牌調動錦衣衛,他家公子想必是什麼皇親國戚之類的。我對這種人素無好感,他是死是活都不干我事。」

采玉望向希泠,希泠已知她的用意,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微微點了頭。采玉便道:「那,如果他家公子的生死是關係天下百姓之大事呢?」

辛力皺眉道:「你是說……」

采玉道:「他家公子,乃是當今太子殿下。」

辛力吃了一驚:「是……東宮太子?」見采玉點頭,他的疑團更深了:「那末為什麼太子殿下會知道我會被襲擊之事?」

采玉道:「我想這個問題,只有殿下一個人知道,你只能自己去問他了。」

辛力皺眉想了許久,終於道:「好,我跟你們去救殿下。我雖然討厭皇親國戚,但是太子還頗受百姓愛戴。不論他為什麼知道我的事情,太子殿下還是值得一救。」話說完,辛力這才把長劍抽離希泠身邊,真正把劍還了鞘,房內原來緊張的情勢,這才鬆弛下來。

 

 

闇雨驚雷#8

希泠伸袖擦去嘴邊血跡,見己方少一個敵人,反倒多一個生力軍,十分感激,強打起精神道:「那事不宜遲,程大哥,我們儘快啟程吧……。」

鐵衣瞪大了眼,道:「啟程?不行,你傷得這麼重,怎能行動?你留在鏢局養傷,我們去救殿下就行了。」

希泠搖頭道:「陵寢所居之地十分隱密,又有重重機關,我隨公子去過多次,只有我能夠帶路……」

鐵衣道:「可是你傷口還在流血,怎能騎馬?」

希泠道:「我能騎……」他掙扎著想推開鐵衣,自行下床,這一動只痛得他眼前發黑,差點又暈了過去。

鐵衣把他扶住,怒道:「楊希泠,你想死嗎?」

希泠深吸了一口氣,勉力開口求道:「程大哥,求你讓我去……公子生死未卜,我……我恨不得能馬上趕到公子身邊,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先見到公子平安,才會安心……」

鐵衣見他滿臉懇求之色,差點就要答應他了,但見希泠實在傷重,又猶豫難決。采玉道:「不如這樣,我陪楊公子坐馬車,也好一路上照料他的傷勢。」

鐵衣第一個反對:「采玉,你也要去?不行,太危險了,我不答應。」

采玉堅持道:「難道哥哥你也要我待在鏢局之中嗎?與其待在鏢局裡面為你們擔心,我寧願和你們一起去。我雖不會武,還是可以照料楊公子,省去你們後顧之憂。」

鐵衣雖然滿心不願,但在采玉和希泠的堅持下,還是答應了。當下眾人商議,商六坐鎮鏢局之中負責聯絡,鐵衣、辛力騎馬,郭旭駕馬車,采玉則在車內照顧希泠。大雨未停,天色未明,眾人張羅完畢,絲毫不敢耽擱,便匆匆冒雨出門而去。

 

大雨之中,街上行人稀少,鐵衣等人一心趕路,便只揀大街快馬馳騁。采玉替希泠鋪了極厚的一層被褥,盼能減少一些馬車行進間的巔簸,又給他服了藥,希泠果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他身上穿的是采玉拿鐵衣的乾淨衣衫給他換上的,怎麼看都嫌太大,采玉莞爾一笑,伸手替他把袖子褲腳都摺上幾摺,好方便他手腳活動。腰間的長鞭早已解下,安安穩穩放在他身邊

忽然聽到馬長嘶一聲,馬車陡然停住,隨即聽到外面的鐵衣和郭旭同時大喝了一聲:「來者何人?」

希泠被馬車突然這一停給驚醒,虛弱地問道:「怎麼回事?」采玉輕聲安慰他道:「你躺著,我去看看。」

她掀開門簾一看,見馬車前面擋了兩人,大雨之中未穿任何雨具,渾身已被淋得濕透。其中一人抱拳道:「敢問可是長風鏢局?」

鐵衣喝道:「正是。你找敝局有何要事?」

那人登時面露喜色,道:「敢問楊希泠楊大人可是與貴鏢局在一起?」

鐵衣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抱拳行禮道:「東宮侍衛馮志澄、梁尚宇,見過長風鏢局程二局主、郭少局主。皆因手下探子來報,有人在京城中見到形似楊大人的少年,似乎受了重傷,往長風鏢局方向而去。我們兩人皆是楊大人的部屬,聽到後放心不下,於是和其他侍衛們分頭出來打聽消息。」

鐵衣和郭旭相視一眼,鐵衣道:「不錯,希泠確是和我們在一起。」他跳下馬來,引那兩人到馬車前,先站定了屏住車內兩人的位置,才把簾子掀開。

采玉聽到他們的對話,早已將希泠扶起坐好。那兩人一見到車內的希泠,又是高興又是擔憂:「果然是楊大人!您受傷了?」

希泠搖搖頭,輕聲道:「我的傷不礙事。你們兩個來得正好,殿下在去陵寢的途中遭受伏擊,我和殿下失散了,現在正要和長風鏢局趕去營救。你們速速趕回宮,調動所有侍衛,分成五組,兩組一前一後,隨即趕來陵寢,路上務必阻住任何可疑之人。另外一組向東,一組向西行出百里之後再折回陵寢,一來擾亂敵方注意力,二來提防公子聲東擊西,另走偏徑,反倒與我們錯過。剩下一組在京城內巡邏,留心任何不尋常的動靜,並負責隨時通報消息……」

那兩人對望了一下,齊聲道:「屬下遵命。」先前說話的那人還是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可是您的傷……?」

希泠低聲道:「殿下的事比我的傷重要,快去吧。有長風鏢局在,我不會有事的。」

那兩人抱拳行禮道:「是,那我們即刻回宮。」又對采玉行禮道:「這位必定是程大小姐,煩您多費心照顧楊大人了。」

采玉忙道:「這個自然,請二位放心。」兩人和鐵衣郭旭點頭致意後,便迅速消失在大雨中。

一行人繼續揮鞭趕路,采玉扶著希泠躺下,見他說了這一大段話後神情疲累,額上盡是汗水,便取手帕輕輕替他拭去。希泠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低聲道:「程大小姐,謝謝你。」

采玉微笑道:「謝什麼呢,這般客氣。」她將手帕收入懷裡,又道:「楊公子,我聽哥哥說你似乎身居要職,本來還有幾分不信呢,但聽見你剛剛那一席話,思慮周密,分派周詳,雖年紀輕輕,果然有大將之風,難怪殿下會對你如此信任。」

希泠苦笑道:「這是情勢逼人,不得不如此,否則我怎能保護殿下周全?」頓了一頓,又輕輕說道:「叫我名字就好了,程大哥都這樣叫我的。」

采玉微笑道:「哥哥和你十分投緣,總是在我面前小兄弟,小兄弟地這樣說你的事情,把你當作自己的兄弟一樣看待,那這樣說起來,我若喊你名字,你不就要喊我一聲姐姐了?」

希泠正要開口說話,卻輕輕咳了起來。采玉連忙拿出水囊,道:「你渴了吧,來,喝點水。」她扶著希泠,讓他的頭枕在自己右手臂上,餵他喝了幾口水,卻見希泠的眼圈漸漸紅了。

采玉柔聲道:「怎麼了?」

希泠低聲道:「我的姐姐……我記得,小時候我生病,她也總是這樣餵我水的……」

采玉微笑道:「是嗎?」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扶他又躺回枕上。這少年方才指揮若定,十分果斷的模樣,此時卻又看起來這般脆弱,她不想讓他想起任何不愉快的事。

希泠出神了一會兒,想到身為長女的姐姐:小時家貧,父母忙著田裡粗活,姐姐總是照顧著體弱多病的他;爹要把他賣掉那一天,發著高燒的姐姐死命地抱著他不肯放手,大哭大叫,後來娘只好把姐姐關到房裡去……。那樣子疼他的姐姐,如今嫁為人婦了。但他一來要保護殿下,二來怕有仇敵會拿家人的性命要脅逼迫,已經許多年不敢回家探望。

姐姐可好?哥哥們可好?爹娘是否還身體安康?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闔上眼睡著了,眉心仍然帶著憂色。

采玉靜靜守著他,替他輕輕把被子蓋上了。

 

闇雨驚雷#9 

一行人順利出了城門,依據希泠先前所指引的路徑,一路向北追蹤下去。大雨漸漸停了,日光重現,只照得遠處的青山分外清楚。

 鐵衣騎著馬在馬車後面保護,偶爾拍馬向前,掀開車旁的簾子探視了幾次,見希泠睡得沉了,略略放心。郭旭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鐵衣策馬趕上:「什麼事?」

 郭旭低聲道:「似乎有人跟蹤。」

 鐵衣道:「嗯,我也發覺了,已經跟了好一陣子。是友是敵?」

 郭旭道:「這一路上都沒有動手,只是遠遠跟著,我也猜不出他們的用意。」

 鐵衣道:「我去看看。」

 郭旭道:「不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他們不動手,我們就先假裝不知,以靜制動。倒是我們追了這麼久,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殿下他們會不會改走另外一條路?」忽然神色微變:「你瞧,前面有打鬥過的痕跡。」

 他不再揮鞭趕馬,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鐵衣馳馬往前行了一小段路,果見路旁的草叢凌亂,許多樹枝斷折散落在地上,看樣子應是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打鬥。他下馬查看,郭旭也走了過來,皺著眉道:「折斷的痕跡都是新的,只是大雨剛過,想找什麼蛛絲馬跡可能有點困難。」

 辛力一路上一直默不作聲,一個人騎在最前面,這時見他們停了下來四處查看,又策馬回來,面無表情地道:「沒什麼好看的,這是我剛才傷那個錦衣衛走狗的地方。」

 鐵衣要愣了幾秒鐘過後才悟到辛力所指的就是希泠,心中微氣,回道:「他武功輕功均屬上乘,但還沒來得及用上兵器就被你刺傷,定是你埋伏在這裡忽施偷襲,暗箭傷人!」

 辛力臉上變色,卻停了一會,才冷冷道:「他當日下手殺我全家毫不留情,為了報仇,就算略施手段也不為過。」

 郭旭聽出話中不對,皺眉道:「等等,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辛力哼了一聲不回話,采玉見三人聚在一起說話,也下車走了近來,剛好聽到兩人對話,也疑道:「怎麼回事?當時究竟是什麼情形?」

 鐵衣冷笑道:「好,不用再問了,我料他也沒有這個臉皮自承用卑鄙手段暗算希泠。」

 辛力怒道:「我又有什麼不敢承認了?不錯,當時情況是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又不是我故意以眾凌寡的,怎麼能說我卑鄙?」當下鐵青著臉說了當時的經過。

 原來幾日前辛力突然接到一個口信,說探知一個形貌與他仇人十分相似的少年,會於今日早上經過此地,要他千萬親身前往確認。追查多年毫無線索,突然有了這樣一個消息,辛力怎肯放過?天色未亮就守在這裡等候。

 果然時近晌午,便見一行二十數騎快馬遠遠馳騁而來,見辛力腰中掛劍擋在路中央,當頭一人呼哨一聲,把隊伍停了下來,喝問道:「你是誰?為何擋住我們去路?快讓開!」

 辛力見所有人皆作一式的黑衣裝束,護著當中一位衣著不俗的公子,再定睛一看,那公子身旁的黑衣少年臉上一道劍痕,可不正是當年隔著火燄見到的那個人?當下怒火燒紅了眼,喝道:「我要找的是他!不相干的人給我滾到一邊去!」

 領頭之人怒喝道:「放肆!」一鞭就向辛力當頭揮了下去,但眼前光芒一閃,連辛力如何拔劍入劍都沒看清楚,馬鞭已被削去了一半。那群人大驚,紛紛拔出劍來。辛力喝道:「我找的只是那個臉上有疤的人,其他的再不滾開就休怪我劍不留情!」

 那少年策馬向前幾步,問道:「你要找的是我?我們素不相識,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辛力怒道:「你敢說不認識我,我可忘不了你的臉,今日我就要替我妻子報仇,納命來!」他咬牙切齒拔劍便向那少年衝去,才邁出第一步,突然弓弦聲四起,四面八方的草叢間樹林中疾射出數十支箭,全往那二十數騎身上射去,隊伍登時一陣大亂,每人都拿著手中武器奮力抵擋來箭,但混亂之中已有數名騎者受傷落馬。

 那少年大驚,高叫道:「保護公子先走!」立即有幾人想護著中間那位公子先走,但箭如雨落,幾乎寸步難行。這變化大出辛力意料之外,他大喝道:「是誰?是誰放箭?!」

 混亂之中辛力只聽見草叢中有人高聲回他:「辛大俠,奉我家主人之命,前來助你一臂之力!你先殺了你的仇人再說!」

 那少年見箭雨阻住眾人去路,當即縱身而起,往草叢中撲去。辛力喝道:「想逃?」也追了過去。

 那少年在空中接住兩支凌空飛來的箭,輕飄飄幾個縱躍,已到一個弓箭手的身後,那人還來不及棄弓取劍,已被他持箭刺入後背,夾手將劍搶了過來。他持劍在手,只斷弓弦,毫不戀戰,再加上輕功如鬼如魅,倏乎之間就斷了大半的弓弦,傷了不少弓箭手,箭雨頓時稀疏了不少,便有十幾人護著那位公子突圍而出,後路已斷,只好繼續向前選了一條岔路而去。其餘的人搶得空隙,也和剩下的弓箭手打了起來。

 辛力輕功雖然不錯,但始終落後那少年半步,越發憤恨,見旁邊一個黑衣人殺了數名弓箭手後,自右邊一劍向自己刺來,顯然想要幫那少年,便將滿腔怒氣都發洩在他身上,幾招劍勢既狠又快,那黑衣人根本無法招架,數招才過,手中劍便被砸飛。

 那少年回身來救同伴,橫劍擋住辛力。辛力冷笑道:「終於敢正面跟我打了?」等了數年便是等這一刻,辛力再不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出手毫不留情,招招攻向對方要害。那少年揮劍應付辛力勢若瘋虎的快攻,已覺吃力,竟緩不出手來抽出腰間的長鞭。長劍本不是他所專精的兵器,更何況是碰上辛力這個使劍的大行家,勉強再應付了數十招,一個破綻,辛力的快劍便如閃電般趁虛而入,刺中他右腹。那少年痛叫了一聲,向後便倒,同時一個東西自他懷中掉落地面。

 辛力這一劍雖然得手,已知被他腰間長鞭擋住,不足以取他性命;瞥眼見那少年雖站不起身,還想撲過來搶回地上的東西,揮劍將他逼退一步,先將那東西搶到手裡,定睛一看,卻是個刻著「錦衣衛副指揮使」的令牌!

 辛力喝道:「原來你是東廠走狗,那我更加留不得你活口!」他咒罵了一聲,揮劍直往那少年心窩刺去。忽然一個龐然大物飛來把辛力連人帶劍都撞跌在地上,卻原來是剛剛那個黑衣人見那少年危險,危急之中居然扛起地上一個弓箭手的屍首向辛力擲去。這招雖然古怪卻是有效,就這樣緩了一緩,那黑衣人已急急將那少年扶起。

 那少年右腹傷口血如泉湧,啞聲道:「別管我,你去追上公子。」那黑衣人急道:「不行!你傷成這樣,我保護你走!」

 那少年喝道:「這是命令!快去!」推開那黑衣人,忍痛展開輕功,竟向相反的方向而去。那個黑衣人知他用意,是想自己調開武功最強的辛力,心一橫,遵照命令轉身投入戰局。那群黑衣人個個武功皆不弱,這時只剩下幾個弓箭手還在頑強抵抗,但沒支撐多久就都死於黑衣人之手。

 辛力毫不關心其他人情況如何,見那少年往來路逃走,也持劍追了下去。 

闇雨驚雷#10

辛力說完了當時經過,道:「就這樣我一路追他到長風鏢局,接下來的事就不用再說了。」

郭旭思索道:「這件事情疑點重重,首先,之前希泠說,殿下此行十分秘密,你怎麼會知道他們會經過此地?」

辛力道:「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來源,幹嘛要向你們交代?更何況,我當時又不知道那一群人之中有太子。」

鐵衣沉下臉來,道:「你可以說你不知情,但那個通報你的人卻逃不了關係,事關重大,由不得你不說!」

辛力也翻了臉:「告訴我這消息的是我的朋友,怎麼,只容得你長風鏢局保護朋友,我辛力就得落個出賣朋友的罪名?」

見兩人沒說幾句話又要吵上了,郭旭只好出來緩和一下場面,道:「知道誰是消息來源固然重要,但卻不是當務之急。我們現在可以確定追的方向沒錯,但現在希泠還沒醒,大雨又沖走了線索,前面數條岔路,根本看不出他們往哪裡走了。辛力,你先想想,你確定殿下一行人是順著路繼續往西北走嗎?」

辛力瞪眼道:「我當時一心只想著報仇,哪來的閒暇功夫會注意到他往哪邊走?」

采玉自方才起一直沒作聲,仔細地觀察著附近的地上,這時開口道:「哥,郭旭,等一下。看來在辛力離開後,還有人來過。」

經采玉這樣一提醒,郭旭恍然道:「對了,剛才辛力說有不少人死傷,但那些屍首呢?那些箭呢?怎麼都不見了?」

采玉走了幾步,蹲下身來,道:「郭旭,你來看看。這塊地方的草有被壓過的痕跡,底下的泥土也比別的地方顏色深些,之前應該有受傷的人倒在這裡,流的血滲入了泥土,因此染紅了泥土;但是在大雨之中,屍首已經被人移走了。」

鐵衣問道:「怎見得是在大雨之中,不是在大雨之前或之後?」

采玉揚揚手中的兩株草道:「哥,你看這一株草,是我剛剛在這裡拔起的,草根帶起的泥土只有靠近地面的這一小部份是溼的,其他都還是乾的。但是另一株草是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拔的,整個根部便都是潮濕的泥土。這證明在雨停前不久,才有人把屍首移走,所以使得這地方的雨水只濕了表面,還不及滲入地下。」

郭旭思索道:「如果是殿下的人回宮求援,按理不可能比我們更快抵達。況且依方才遇到的那兩位東宮護衛所言,他們也還沒有接到殿下出事的消息,所以這些搬走屍首的人應是那批弓箭手的同黨。既然辛力說所有埋伏的人都被殿下的侍衛所殺,如果接應他們的人來得如此遲,應該也和我們一樣,找不到什麼線索才對。」

采玉續下去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敵方也絕不會輕易放棄……糟了!」她驚叫一聲,轉身往馬車方向跑去,鐵衣不明究裡,見采玉驚惶,也跟著她跑,邊問道:「怎麼了?」

采玉邊跑邊急著回答道:「如果對方找不到殿下蹤跡,也許會埋伏在四周等殿下的接應抵達;方才我見希泠還沒醒來,所以留他在馬車上……」

鐵衣話沒聽完,已急著施展輕功,搶在采玉之前抵達馬車,一掀開車簾便驚叫道:「小兄弟呢?小兄弟怎麼不見了?」

采玉奔過來一看,車內果然空無一人,鐵衣急得大聲叫喊:「希泠!小兄弟!你在哪裡?聽到的話應大哥一聲!」

他連喊了兩三聲,才聽到左前方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程大哥。」

鐵衣連忙循著聲音處追去,追出不遠,果然見到希泠靠在路邊一株樹旁站著,他忍不住斥責道:「你重傷在身,怎麼一個人走這麼遠?幹什麼不先叫我一聲?」

希泠低頭道:「我見辛大俠神情激動,必是在向大家述說今日他和我動手之事,心想我不方便在此時露面,才想先順著公子離去的方向找找看,說不定公子會留下什麼線索……」

鐵衣忙問道:「可有找著?」

希泠滿臉失望,低聲道:「…什麼都沒有。當時亂箭之中我只見到公子隱約是往這個方向而去,但我也不能確定……」

鐵衣道:「你想,殿下會不會照原訂計畫去陵寢?」

希泠道:「陵寢有軍隊駐紮看守,可以調動兵馬保護殿下,應是現下最安全的去處。但我方才想了又想,又擔心殿下的行蹤既然已被敵方所知,必知道殿下要去的地方是陵寢,一定在途中埋伏大批人馬;如此一來,最安全的地方反而變成最危險的地方……」

鐵衣急道:「走哪一條路茫無頭緒,去陵寢說不定還更危險,那怎麼辦?小兄弟,你在殿下身邊日子久,熟知他的心思,不如你選一條路吧,否則我們在這裡瞎耗乾等著也不是辦法。」

希泠抬眼望向去路,邊際遙遙,不見人蹤。他躊躇了一下,向西北走出幾步,又停住折回,望向另一條路,思考半晌,再望向東方。他這樣在幾個岔口來回踱步了許久,終於頹然搖頭,哽咽道:「程大哥,我沒有辦法……」

鐵衣嘆了一口氣道:「算了,關心則亂,我不應該為難你。我們回去找采玉他們商量對策好了。」

希泠點點頭,兩人一回身,面前便響起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既然想不出道路,乾脆送你們上黃泉路如何?」

闇雨驚雷#11

兩人俱是一驚,鐵衣橫棍搶先擋在希泠身前,怒喝道:「什麼人?」

但見面前站了六個人,個個橫眉豎眼,裝束各異,先前說話的那人冷笑道:「嘿嘿,老子是誰不重要,記得是送你上路的閻羅王就行!」

鐵衣端詳了一下面前幾人,冷笑道:「藏頭露尾一路上跟隨我們的,想必就是你們幾個膽小鬼。哼,沒膽子報上名號,以為我程鐵衣是初闖江湖的雛兒嗎?笑裡藏刀史易,湘西雙霸王天應、王天嘯,催命判官李通,青衣鐵笛周堂信,地微星王英,什麼時候幾個素無交情的殺手惡棍會聚在一起了?」

被鐵衣這樣一一唱名出來,原來自己的底細早被對方知道,這幾個人的氣焰不禁短了幾分,之前說話的那個人,笑裡藏刀史易道:「哼,我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只要殺了你們,自然有大筆銀子入袋,合作一下又何妨?」

鐵衣喝道:「是誰付你們銀子要殺我們?」

史易道:「誰關心他姓啥名誰,既然付了訂金要我們幾個跟在你們後面,必要時殺了你們,銀票上面只要數目合我們心意,就算他是你祖宗都不干老子的事。」幾個人一起大笑,鐵衣怒道:「既然一路跟蹤我們,幹嘛不乾乾脆脆在前路就下手?」

史易道:「哼,本來是著落在你們身上打算跟著你們去找更大的肥羊,既然這個半死不活的小子也找不到線索,不如在這裏解決你們,省得你們到時候礙手礙腳,阻礙我大爺賺錢。」

希泠眼睛一亮,悄聲道:「程大哥,這樣說來,他們也還沒有找到公子的蹤跡。」

鐵衣點頭道:「嗯,看來殿下暫時安全無虞,小兄弟,你可以先放心了。」

身材矮小,手拿雙棍的王英不耐煩地道:「廢話這麼多幹什麼,先殺了這兩個再說!晚了一步,等下肥羊被別人搶去,就眼睜睜看著萬兩黃金飛了!」

他性子急,拎起雙棍就往鐵衣攻去,鐵衣伸棍架住,喝道:「以多欺少,以為我就怕了你們?」他一用勁,蟠龍棍揮去,王英頓時騰騰騰退出數步,險些還站不住腳,總算下盤死命撐住,才沒有當場仰天摔倒,出個大糗。

其他五人並不來相助,反而在一旁幸災樂禍,李通就哈哈大笑道:「想搶功?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矮子英,你還是滾到一旁去就好,讓我判官筆來吧。」他才亮出兵器,湘西雙霸便怒道:「憑什麼讓你一個人獨佔功勞?」這兩兄弟不甘示弱,也執刀往鐵衣砍去,王英滿面通紅,舞著雙棍又加入戰圈,頓時成了鐵衣一人戰四人的局面。

周堂信鐵笛插在腰間,一直閒閒站在一旁,向希泠望了一眼,故做斯文地向史易拱手讓道:「史兄,這位像個姑娘家的小夥子看來弱不禁風,不如由小弟出手代勞,省得日後江湖人說史兄以強凌弱,有損史兄名望。」

史易並不領情,出口便罵:「放你的狗屁,別跟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你周大書生最精的就是柿子挑軟的吃,你存心就是看他風吹便倒,頭上的賞金卻是一樣,想來撿個現成的便宜,哼,當我傻子耍嗎?」

周堂信一張滿面堆笑的臉當場僵住,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過賞你個面子罷了,當真以為我想讓你?那就大家各憑本事,看誰先殺了這小子吧!」

他才正要去拿腰間鐵笛,驀地裡黑影一閃,手中竟落了個空,他一驚抬頭,正好來得及見到自己的鐵笛被拋向遠處,在空中化成一個小黑點,然後消失不見。他以一支鐵笛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這還第一次尚未出手就被人奪走兵器,當場呆在原地,半晌作聲不得。

史易也呆住了,明明見到那少年還在數尺開外,怎麼長鞭眨眼便至?卻是希泠見兩人說話之餘眼見就將動手,自己有傷在身,絕不能拖累程大哥,而隨身的長鞭在下馬車查探時已帶在腰間,立即便出手捲走周堂信的鐵笛。

鐵衣以一敵四尚游刃有餘,瞥眼見到希泠出人意料的這招,大聲讚道:「好啊,小兄弟!」又揶揄道:「周堂信,鐵笛沒了,還想死皮賴臉地賴在這裡不走?再不去找回來,江湖中從此就沒你鐵笛的殺手名號啦。」

周堂信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掉頭就走。史易反而假笑道:「正好,除去一個分賞金的,正合我心意。你這小子只不過靠偷襲取勝,就拿出真本事來跟大爺我鬥吧!」他外號笑裡藏刀,使的自然是一柄虎頭刀,希泠不敢掉以輕心,一抖長鞭便向他當頭砸到,史易見來勢凌厲,忙側身避過,揮刀向鞭子砍下。

這廂七人打得緊湊,郭旭、采玉跟辛力也聞聲趕到了。鐵衣一根蟠龍棍戰住一雙判官筆,一對大刀和雙棍,不但不見吃力,反倒一路居於上風。采玉雖不懂武功也看得出來這點,並不擔心,卻忍不住對辛力說道:「辛力,希泠受了傷,我擔心他支持不了太久,不如你出手助他好嗎?」

辛力哼道:「要我去助仇人一臂之力?門兒都沒有。」

采玉道:「他可是你目前僅有的線索,難道你不想循著這條線索繼續追查下去嗎?」

辛力哼道:「他是死是活都不干我事,反正只要太子活著,我就找得到線索。」

他嘴裡逞強,但目光倒是不離希泠身上。他先前和用長劍的希泠過招,見他使劍的功夫並不特別高明,並不介意;但現在見希泠長鞭上的功夫的確精妙,忍不住留上了心。這時見史易持刀欺身而進,希泠一招雖然落空,但不知用了什麼巧勁,長鞭半途折回,反向史易背後攻到。史易聽到背後風聲,大驚之下慌忙著地滾去,但背上已被長鞭鞭尾打中,只痛得他齜牙裂嘴。辛力看的專心,忍不住脫口讚道:「這招妙啊。」

他話一出口就自覺不對,轉頭看到采玉微笑看著他,馬上收起臉上讚賞的表情,板著臉道:「我是說,這小走狗的功夫還足以應付那個史易,用不著我出手……不,誰也不用去幫他。」

明明話中已經露出了惺惺相惜,想出手相助之意,采玉也不去說破他,微微一笑,轉頭專心觀戰。史易狼狽地站起來,渾身是土,背上又熱辣辣地疼,登時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道:「好小子,居然敢傷我,看老子怎麼殺了你!」他持刀橫劈,硬往鞭梢砍去,希泠的長鞭堅韌,這一下子雖砍它不斷,但鞭梢遇物則捲,反倒捲住了史易的刀。當下雙方同時使勁,史易力大,再加上希泠有傷在身力氣不足,這下子硬碰硬,不但不能像方才一樣輕易捲走兵器,反而讓希泠站不穩身子,踉蹌向前了一步。

史易獰笑道:「原來是個外強中乾的貨色,看招!」他用勁一扯,希泠本就重心不穩,頓時被扯的飛了起來,史易的刀趁機掙脫長鞭,用盡全身力氣,橫向迎面飛過來的希泠腰間劈過去。

 

闇雨驚雷#12

觀戰的三人看得真切,采玉驚叫道:「希泠,小心!」郭旭持劍在手,便想加入戰局,但身旁一人迅速掠過,原來辛力比他動作更快,還不忘丟下一句:「你還是保護采玉姑娘吧,我去。」

希泠見大刀揮到,危急間倒轉鞭柄擋住這招,但刀勢不歇,將希泠震飛了出去。他空中連轉數圈卸去勁力後方輕輕落地,長鞭對摺握在手中護住身旁四周,雖未受傷,但這幾招已令他腰間劇疼,一時竟站不起身。

史易喝道:「臭小子,領死吧!」他持刀追去,眼前卻多了一柄劍,聽見辛力冷笑道:「殺一個受傷的小孩有什麼好玩的?我來陪你玩幾招吧。」

史易停住腳,端詳了他一下,道:「快劍辛力?」

辛力道:「正是大爺我。」

史易道:「你不也是為賞金殺人的殺手,怎麼,想搶我這筆生意?」

辛力仔細看了看,認出他來,道:「啊,原來是笑裡藏刀史易,果然,我們是同行嘛。」他晚至,並不知道這幾人的來意,便奇道:「怎麼,這小子的頭上有賞金?」

史易嘿嘿笑道:「不只有,還很不少。辛老弟,不如我們兩個合作殺了他和他的主子,告訴你,他的主子頭上的那筆賞金,嘿,可是你想像不到的多。這筆生意做下來,我們倆後半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辛力心想他所指的應該是太子殿下,心想,郭旭說的果然沒錯,這事情,似乎不是如此單純,不如趁此機會打聽套套史易的話,便道:「聽來倒是筆好生意,不過誰是委託人?出手這麼闊綽,可不要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到時我們領不到錢,瞎忙一場。」

史易道:「這你倒不用擔心,那人手筆當真大,每個人訂金就是一千兩銀子,老字號銀票,決不是假的。而且聽說幾乎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殺手都被請來了,這數十個人就要數萬兩銀子了,人家眉頭都沒皺一下。」

辛力聽到這裡倒是皺眉了:「數十個人?陣仗倒是挺大的。」

史易笑道:「數十個人中,又有誰比得上辛爺?只要我倆聯手,賞金包準手到擒來。」

辛力想了想,道:「你們幾個人還在這裡死纏爛鬥,其他的人說不定都找到他的主子了,這個小走狗的賞金自然比不上那個正主兒,那我們不就白忙一場?」

辛力的武功比起其他五名殺手都要高上一截,史易聽辛力似乎有與他合作之意,大喜,更加笑得慇勤:「這倒不用擔心,我們幾個是私下調來特別在此等候這個小子,委託的人說了,他主子的下落要著落在他身上問出來,問得出來,我們的機會就比其他滿山亂找的人多些;問不出來的話,先殺了他,賞金又比別人多出一筆。這麼好的機會,怎能錯過?」

辛力道:「說得是,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史易道:「什麼問題?」

辛力道:「我總是不放心,到時候我殺了人,卻又上哪兒跟誰領賞去?」

史易道:「不用擔心,對方神通廣大,消息靈通得很,你若真能得手,對方自然會將賞金送上門。」

辛力本想套出幕後主使人的連絡方式,見不得要領,又問:「我又不是在他雇用的名單之中,他怎麼能知道是我做的,又怎麼能送賞金到我手上?」

史易笑道:「都說辛力一向接生意只看事情內容不問報酬,想不到今日對賞金看得這麼緊要。辛老弟,你別再窮操心了,只要你取下這小子的人頭,又有我替你作證,何怕對方不乖乖送錢上門?廢話少說了,辦正事要緊。」他回頭見到鐵衣這方,王家兄弟已有一人倒在地上,李通的判官筆剩了半截在手上,剩下三人滿頭大汗還在竭力應付鐵衣一根蟠龍棍。再看另一方,采玉正蹲下身來察看希泠的情況,三人中一個是姑娘家一個是受傷的少年,看來需要對付的只有拿著劍的郭旭一人,便道:「辛老弟,這邊我來應付,你去對付程鐵衣。」他一揮刀正要上前,卻聽到辛力笑道:「既然不需要通過你才能跟買主接頭,那我還留你作什麼?」

史易架住辛力猝出的長劍,如意算盤眼見打不成了,怒道:「你想一個人獨吞?」

辛力冷笑道:「這少年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誰也別想取他性命。哼,區區萬兩銀子,還不放在我辛力的眼裡,你先死了這條心吧!」

史易咬牙切齒地道:「那我先殺了你再說!」這兩人雖然彼此都聽過對方名號,這還是第一次交手,當下一刀一劍便戰了起來。

辛力這一招緩兵之計,讓希泠有時間調勻了內息,總算能在采玉的攙扶之下,慢慢站起身來。郭旭道:「采玉,不如你們先到馬車上休息吧,我看這邊有鐵衣和郭旭足以應付,不需擔心。」

采玉點頭答應,剛扶著希泠走了幾步,便察覺到希泠腳步微微一滯,顯然是牽動了腰間傷口,便道:「希泠,你在這邊等一會兒,我去把馬車趕過來吧。」

希泠搖搖頭,才要開口推辭,采玉已佯慍道:「怎麼,連我這個做姊姊的話也可以不聽嗎?」

希泠微微一愕,隨即心頭一陣溫暖湧上,低聲道:「……我聽。我聽你的話就是了,程姐姐。」

采玉微笑著拍拍他的手,扶他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柔聲道:「我馬上回來。」

希泠目送著她快步離開,直到身影隱沒在樹林後面了,這才轉頭回來,想看看鐵衣這方的情況如何。這一轉頭之間,卻讓他瞥見有個人影躲在遠處,正鬼鬼祟祟彎下了身,不知道在搬弄什麼。看身形服飾,似乎是青衣鐵笛周堂信。

希泠頓時起了戒心,但見鐵衣和辛力猶在打鬥,郭旭也提劍加入了鐵衣一方,距離三人遠了,又怕出聲叫喚反而打草驚蛇,當下握緊了長鞭,緩緩往那人背後走去。雖然想盡可能放輕腳步,但他重傷之餘,腳步難免失了平常的輕巧無聲,未及近身,那人已察覺身後有人,迅速轉過身來,果然是周堂信。

周堂信一見是希泠,哼道:「又是你?又想來壞我好事?」

希泠喝道:「你又想做什麼?」

周堂信獰笑道:「你捲走我鐵笛,以為我就無計可施了嗎?哼,這萬兩銀子我勢在必得,如果打不過你們,就把你們連那幾個傻子一起炸死,賞金一樣是我一個人獨享!」他吃過希泠的虧,深怕舊事重演,話才說完,更不敢有半分耽擱,火摺一甩手點著就往地上擲去,登時點燃數條引線,四處蔓延開去。

希泠大驚,急叫道:「有火藥,快走!」顧不得周堂信在旁,長鞭便往火光處捲去。

闇雨驚雷#13

原來周堂信雖然一派斯文貌,但論起心計都比在場幾個殺手深沉的多。他怕武功上比不過其他人,早就暗地裡在這裡先預備好了火藥,沒料到一上場就被捲走了兵器,卻正好利用佯裝惱羞成怒離開的機會繞回來佈置這些火藥。見希泠長鞭出手,急忙以手邊用來埋火藥的鐵鏟打向希泠身上。希泠的長鞭雖拍息其中一條引線,但閃避不及周堂信的攻勢,腿上被鐵鏟邊緣打中,一個踉蹌,往地上跌了下去。

周堂信仍不罷休,一招招向地上的希泠身上鏟去,希泠竭力閃避之餘,眼見數條引線的火光一路行去,雖被雨後溼氣影響速度慢了些,但誰又知道周堂信把火藥埋在什麼地方了?心中更是著急。他方才那一聲示警,正在劇鬥中的幾個人都聽到了,鐵衣一棍敲昏了王英,郭旭一劍刺中李通的腿,兩人齊轉身往希泠的方向跑去。辛力出手轉狠,幾招快劍殺得想逃跑的史易手忙腳亂,再一劍刺中了他的胸口。

希泠在地上幾個翻滾後,瞥見到點燃的幾根引線正在右側幾步之遙處繼續向外燃去,只苦於騰不出手來。見周堂信從左側又是一鏟向自己心口攻過來,當即以長鞭捲上鐵鏟,連周堂信握住鐵鏟的雙手也一併捲住,借他攻來之勢向右急拉,身子卻向左滾去,撞上周堂信的雙腳。周堂信未及防備,被希泠撞得失了重心,希泠手上的長鞭便藉著周堂信自己攻來的力量和向前絆倒之勢向右揮出,登時把一個體型重量都超出希泠許多的周堂信拋在空中,不偏不倚落在幾條點燃引線上,連聲慘呼之中,他的一身青衣皆起火燃燒。

鐵衣和郭旭都於此刻趕到,鐵衣一把抱起希泠,和郭旭一起往引線的相反方向跑去。驀地裡數聲巨響,塵土煙硝齊飛,周堂信所埋的幾處炸藥皆被引爆,他自己卻成了第一個犧牲者。

被巨震炸得仆跌在地的三人狼狽地坐起身來,身上髮上皆是泥土。鐵衣舉目四顧,驚道:「采玉呢?」

希泠臉色蒼白,聲音也慌了,道:「采玉姐姐去牽馬車了,不知……」

郭旭急道:「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希泠手指一指,道:「那邊。」三人定神一看,采玉所去的那個方向並沒有火藥爆炸的蹤跡,略舒了一口氣,鐵衣道:「我們快去找采玉。」他根本也沒開口問,一下子就把希泠背到背上。

郭旭東張西望,道:「咦,辛力呢?」鐵衣也奇道:「我剛剛還瞥見他一劍刺中史易,就往這邊跑來,怎麼人不見了?」

三人環視四周,就是沒看到辛力,不禁擔心了起來,郭旭才正放聲叫喚:「辛力!……」塵霧中就傳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叫魂啊?我還沒死呢。」

看到辛力騎著馬出現,鐵衣和郭旭都忍不住笑了,郭旭笑道:「喂,你太早出現了,我才正在高興,你不見了,那這些賞金就可以歸我了。」

本來從辛力這次出現在長風鏢局開始,種種事端就讓原本做為好友的這幾個人之間諸多衝突,但剛剛共同經歷了一番驚險,就又似乎恢復了以前朋友間的氣氛。辛力也沒好氣地道:「怎麼,郭大少放著天下第一局的局主不作,跑來跟我辛力搶生意啊?去去去,這門生意本來難作,再多你郭大少一個就更難作了,你留心我反過來搶你局主寶座吧。」

郭旭笑道:「來啊,怕你不成,有人要接我這個重擔,我還求不之得呢。」三個人在這慢慢消散的塵煙中,忍不住都笑了起來。辛力一瞥眼間,突然瞥見希泠伏在鐵衣背上,正向自己望來,而目光中蘊含笑意,像是見到他平安而安心了,也像是高興見到他們三人又毫無芥蒂地談笑了,不禁微微一怔,隨即板起臉來,道:「這小子還沒死呢,拿什麼去領賞金?」

鐵衣一愣,這辛力怎麼說變臉就變臉?郭旭卻是看過辛力衝出去救希泠的場面,向鐵衣攤了攤手,一副拿辛力的嘴硬心軟莫可奈何的樣子。辛力跳下馬來,說:「我剛剛是先去找馬了,我們這幾匹馬都被剛剛的爆炸聲驚走,沒有馬匹,怕誤了正事。我先追到一匹,鐵衣,你帶著這個半死不活的小子騎馬吧。」

郭旭道:「我猜剛剛的巨響可能也把拉車的馬嚇走了,不知道采玉當時是否已經在馬車上了?我們快追去看看。鐵衣,你先行一步,我和辛力隨後就趕到。」

鐵衣答應一聲,抱希泠上了馬,隨即往采玉去的方向追了下去。郭旭望了望爆炸地點一片狼籍,樹幹石頭倒得到處都是,皺眉道:「那幾個殺手呢?」

辛力道:「郭大局主,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那些嘍囉作什麼?」

郭旭道:「我又不是關心他們是死是活,我只是擔心若還有接應的人趕來,怕這些人洩露我們行蹤。」

辛力道:「這倒是不用怕,我看那些人都受了傷,火藥爆炸的時候大概都來不及逃走,可能也凶多吉少了吧。」

郭旭皺皺眉道:「雖然眼下少了幾個追兵,但是聽剛剛史易的說法,似乎對方僱來的人還真不少。辛力,你想想,告訴你殿下行蹤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身分?是他,還是他幕後還有主使的人,能有這麼大的財力勢力,動員這麼多江湖人物,非要取殿下的命不可?」他一面問,兩人的腳步也不停歇,急急往鐵衣去處趕了過去。

辛力思索了一下,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告訴我這消息的,是江湖上一位朋友。其實我們只見過一次面,因為同病相憐,所以特別覺得相契。但老實說,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雖然看來武藝不錯,但是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麼名聲。」

郭旭道:「不在江湖中,難道是當差的?」

辛力瞪眼道:「這我可沒細問,我們兩個人談得投契就夠了,自然不會傻得去盤問他身分。你說的這點我早就猜到了,不過萬一一問之下,他是官府捕快,我是江湖殺手,我們兩個見面豈不尷尬?還是彼此心裡有數就好。」

郭旭道:「那依你看,他有可能有這麼大的財勢僱請殺手嗎?」

辛力搖頭道:「我看是不會。有這等財勢的人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他看起來卻不是那樣子的人。」

郭旭沉吟道:「那你怎麼跟這個人認識的?」

辛力停了停,才道:「應該是去年的事了吧。那天,是我亡妻的忌日,我去見她,在她墓前陪她說了一整天的話,還告訴她,今年,我還沒找到殺你的兇手,你在天之靈,要幫我看著他是誰,看著他的行蹤,好讓我報仇。」雖然久遠的事,他聲音仍舊透著傷感:「我離開她的時候,馬背上掛了好幾罈酒,我不這樣一路喝酒隨馬兒亂走的話,沒辦法離開她的墓。馬走著走著,我就看到這個人也在拜祭一座墓。本來沒留意的,但是經過他身邊時,他也正在對著墓碑說話,說,『祖兒,你在天之靈,要幫我看住他,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為你報仇。』我聽到他跟我說一樣的話,又見他直挺挺地坐在墓前,顯然傷心之極,忍不住下馬去,拋了一罈酒給他。我說,我們都是來拜墓的,喝吧。」

「我們兩個一見對方,就知道都是失去了心愛之人,同病相憐,也不用多說,就在墓前大醉了一場。墓中之人是他的未婚妻,他知道害她的兇手是誰,只是苦無機會報仇。我說,那你還算是好的,我想報仇,卻連兇手是誰在哪裡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形貌,就跟他描述了一遍那天大火中見到的人。他想了想,告訴我,如果哪天見到這樣子長相的人,一定會通知我。我告訴他幾個可以找得到我的方式,果然前幾天我就接到他的口信,通知我今日的消息。」

郭旭思索道:「我覺得關鍵應該就在這個人的身上,如果他是官府的人,就很有可能知道太子的行蹤。但是他通知你這個消息,未必是安什麼好心眼,反而更像是借你之力,除去負責保護太子的希泠。希泠一死,要取殿下的命就容易一些。」

辛力沉吟道:「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當時出現的弓箭手的確看起來像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說不定真是他派來的。」

郭旭忙問道:「他當時可在現場?」

辛力道:「我沒見到。發號施令的人聽起來也不像他。」

郭旭皺眉道:「這樣事情更加棘手。先是利用你絆住希泠,再調出弓箭手襲擊不成,又僱了這麼多殺手埋伏各處。能有能力既調動官府精兵,又收買江湖殺手,還似乎有不同的人分別領隊調度,幕後的人必定不簡單,而且已經佈了十分精密的局,勢必要取得殿下的性命。」

他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這樣聽來,你跟這個人又沒有很深的交情,幹麼先前鐵衣問你的時候,你劍拔弩張地頂鐵衣的話,一副不惜和我們撕破臉也要維護他的樣子?」

辛力瞪眼道:「你看鐵衣先前問話的樣子像在逼供,我的心情本來就不好,又怎麼能好聲好氣地回答他?」

郭旭噗嗤一笑,鐵衣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了過來:「我才一走,就在背後論我是非,辛力,你可還真夠朋友啊。」

兩人一轉頭,正好見到鐵衣載著希泠,從旁邊的樹林裡馳出,鐵衣的手中還握著另外兩匹馬的韁繩:「幸好剛剛發現這兩匹馬躲到樹林裡去了,我們剛查看過地上馬車的痕跡,似乎是爆炸聲驚嚇了馬匹,采玉一下子控制不住,隨著馬車把她載走了。走,我們快順著車痕追去。」

兩人忙翻身上馬,一聲吆喝,三騎急急策馬追去。

闇雨驚雷#14

追出了數十里,仍不見采玉和馬車的蹤跡,四人的臉色不禁都凝重了起來。鐵衣忍不住對郭旭吼道:「郭旭,你看這車痕會不會有詐?怎麼我們追了這麼久,還是看不到采玉?」

郭旭道:「應該不會,我們一路追來,這車痕也沒斷過。更何況,大雨剛過,車痕印得特別清楚,又是新的,應該不會錯。」

雖在馳馬之中,辛力彎下腰去,仔細又端詳了一下車痕,道:「以車痕來看,方才的痕跡淺,而現在的痕跡較深,似乎馬車經過了一陣急馳之後已經慢了下來,我們應該快追上了。」

鐵衣急躁地道:「既然馬車慢了下來,采玉應該就可以控制住馬車了,為什麼她不回頭找我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希泠一路上一直沒開口說話,這時才低聲道:「……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讓程姐姐自己一人先去駕馬車的話……」

鐵衣喝道:「不准你這樣想!你若方才不在場,我們現在早就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哪還有命在?」

他見希泠點點頭,又沉默不言了,不禁擔心起來,忙道:「小兄弟,馬背上顛簸,你的傷不礙事吧?」

希泠坐在他前面,鐵衣看不到希泠的神情,只聽見他低聲道:「……不礙事。最緊要的是找到程姐姐。」

就算是鐵衣都聽得出他話聲中強忍的痛楚,鐵衣不忍,儘管心焦如焚,倒反過來安慰希泠:「沒事,沒事的,再忍耐一下,很快就會找到采玉了。」

三人又默默馳出數十里,眼見天色慢慢黑了,更是焦急。鐵衣怕顛壞了希泠,不敢放馬疾催,三騎之中是郭旭遙遙在前,辛力居中,畢竟有些顧慮,亦不敢離鐵衣與希泠太遠。突然聽到郭旭在前面歡聲大叫:「找到了!馬車在這裡!」他見長風鏢局的馬車停在路邊,車內靜悄悄的,似乎無人,心驚了起來,當下快馬加鞭趕去。

他搶進車內,看到采玉倒在車廂之內,已然暈去。郭旭慌了起來,叫了幾聲:「采玉,采玉。」但見她身上各處並無傷痕或血跡,又驚又疑。鐵衣飛身下馬,急衝到車內,問道:「采玉怎麼了?」

幸好采玉此時已經慢慢睜開眼睛,兩人大喜,忙忙問道:「采玉,你覺得如何?發生了什麼事?」

采玉定一定神,方道:「我沒事,大概是被撞昏了。」她坐起身來,鐵衣和郭旭兩人忙伸手扶她:「剛剛我上了馬車,正想駕車回來接希泠時,突然幾聲巨響,兩匹馬都被嚇得衝了出去,我一時沒抓好韁繩,就被拋到車內。想必是撞上了柱子,就失去知覺了。哥哥,郭旭,方才那幾聲巨響又是怎麼回事?」

郭旭簡短地跟她解釋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又不放心道:「采玉,你真的沒事?」

采玉道:「嗯,頭還有點暈,不過沒什麼大礙。」三人下了馬車,采玉見辛力和希泠都站在外面等她,希泠走近身來,十分喜悅地喚她:「采玉姐姐。」

采玉見他滿身皆是泥污和傷痕,心下歉疚,道:「希泠,對不住,為了找我,又耽擱了你尋殿下的事情。」

希泠臉色黯淡了一下,強笑道:「不要緊,見姐姐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方才聽那幾個殺手之言,對方還沒有找到殿下的行蹤,暫時不會有危險的。」

鐵衣抬頭看了下天色,道:「現下怎麼辦?天色暗了,在這荒山野地,怎麼尋殿下的蹤跡?」

辛力道:「剛剛這馬車失了方向亂跑,現在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他指指遠方:「瞧,那邊似乎有間屋子,反正我們也茫無頭緒,不如過去問問路,說不定還能打探出什麼消息。」

郭旭道:「辛力說的是,我們走吧。」他讓采玉和希泠上了馬車,自己充當起車夫,剩下一匹馬則縛在馬車後面,一起往那屋子馳去。

明明見到屋脊近在眼前,偏偏通往那房屋的小徑曲折難行,黑夜之中又難辨道路,幾次馬車都險些陷入路上坑洞或路旁溝渠。越行越近,一行人才發覺,原來不是普通的屋子,竟是一棟不小的莊院,眾人不禁都起了疑心。

采玉探頭向正在駕車的郭旭道:「這種荒僻的地方,怎麼會有一棟這麼大的莊院?」

郭旭道:「不但荒僻,看來這戶人家也十分不歡迎外人來訪。你瞧,它不但建在一個小山坡上,四周還皆是樹林,遮住了整棟宅院,外人很難察覺。莫說我們晚上來找路找得辛苦了,若是大白天來,怕也會不得其門而入。」

鐵衣喃喃道:「我們走鏢這麼多年,京城附近來來往往不下千次,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地方。」

辛力嘀咕道:「這宅院當真古怪,走了這麼久,天也暗得不見五指了,就沒看到他們燃個油燈或火把似的。這莊裡面的人晚上都不做事的嗎?」

說話之間,好不容易到了莊院門口。果如辛力抱怨的,偌大的莊院,一盞燈都沒有,在黑夜之中靜悄悄矗立著,一點聲響也無,更透著詭異。但看宅院古舊沉穩,整齊有致,又不像是無人居住。

辛力走上前要敲門,采玉忙道:「小心!我覺得這莊院古怪。」辛力回頭,說聲:「我知道,放心。」

他謹慎地四下看了一下,確定沒什麼機關,才隔著一兩步之遙,用劍柄敲門:「有人在嗎?」

不料這一敲之下,兩扇看似沉重的大門,居然緩緩往後倒去,隨著一聲巨響摔落地上,頓時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