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傳者:艾利


闇雨驚雷#15

辛力嚇了一跳,往右急閃,其他的人也趕忙向左右兩邊躲去,深怕從門內射出箭矢暗器什麼的。等了片刻,見毫無動靜,才小心翼翼地往門內看去。

除了方才激起的塵土,仍是一片漆黑。

辛力掏出火摺,找了根枯枝點燃了,道:「你們先在這裡等著,我進去探探。」鐵衣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拿著火把四下戒備著,慢慢走入門內的庭院。辛力咦了一聲,道:「這兩側都是燈架嘛,我先把它燃上。」他隨手把庭院中數個燈架都點燃,搖晃的油燈下,依稀可看出廣大整齊的庭院,樹上有花,池中有魚;但是,人呢?

鐵衣環顧四周,突然臉色一變:「那邊似乎有人。」他連忙趕去,火把照耀之處,果然見一個人倒在地上,雙目緊閉,顯然已無氣息。

鐵衣蹲下來查看,辛力過來問道:「怎樣?」

鐵衣道:「看他所穿的衣服樣子,似乎是這個莊院的家丁。死了有數個時辰了吧,瞧,胸口有劍傷。」

辛力道:「鐵衣,你看,大廳的門是開著。」

鐵衣道:「血跡一路從大廳過來的,莫非……」

兩人忙奔至大廳門口,這一看,俱皆驚住了。大廳中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屍首,兵器散得到處都是,牆上插了不少箭,廳中的傢俱更無一件完整,顯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打鬥。四周一片死寂,看來應該沒有任何活口,但為求謹慎,兩人還是分別在大廳中仔細檢視起來。

郭旭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鐵衣,我們在莊院外面巡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他的話聲被眼前所見的景象中斷了,隨他身後進來的采玉更是低低驚呼了一聲。「怎麼發生這種事?是誰這麼殘忍?」

鐵衣自地上一名家丁的身旁抬起頭來,道:「看這情形,我想這莊院的人和闖莊的人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在前院皆未見到有任何人逃走的跡象,必是莊院的人讓盜賊攻進來後,把門掩上,誘他們到大廳之中,想引他們入殼。可惜,大廳中的弓箭機關雖然被觸動了,但闖莊的人必定武藝不錯,只有幾人中箭而已。」

辛力道:「這座大莊院也不是好惹的,看來所有的家丁都會武,而且還不是三腳貓的功夫。你們看看,」他自一個家丁手邊拾起一件兵器:「長槍多用於戰場,要把它練到可以近身殺敵的地步,非要有十年八載的造詣不可。一個尋常家丁可用不著用這麼困難的兵器吧?」他把長槍小心放回那人的手中,表示對習武者的敬意,不禁嘆了口氣:「只可惜,寡不敵眾。」

鐵衣也嘆道:「不知道這座莊院的主人是誰?想必也是武藝不凡的人物吧,才能領御這座莊院。」

采玉仔細地繞了一圈查看,突然發現一件事:「這些闖莊的人怎麼都在手腕上綁著一條紅布?」

郭旭疑道:「難道這是他們的識別記號?難道……這些闖莊的人並不是一夥的?所以他們不認識彼此,要靠這條紅布來辨別自己人?」

辛力道:「這也有可能。我看莊院中的人使的兵器較為劃一,不是長槍就是劍,但其他人所用的兵器就千奇百怪,要說是同一門派,絕不可能。而且這些幾乎都是易取人性命的兵器,與其說他們是幫會,說不定說是一群殺手還更像一點。」

希泠倚在門邊,一聽此言,臉色馬上變了:「殺手?難道也是被誰收買來追殺殿下的?」他一離開門柱,便覺得頭暈目眩,但還是強振起精神,去翻看那些屍首。

眾人登時緊張了起來,又重新四處檢查了一遍。鐵衣問希泠道:「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希泠輕吁了一口氣,道:「沒有。上天保佑,沒有任何殿下身邊的隨從,也沒有什麼線索看得出殿下曾經來過這
裡。」

辛力卻在外面叫了起來:「喂,這裡還有人。」眾人趕忙出了大廳,來到後院,幾間屋子的正中是祠堂。辛力站在祠堂門外,臉上有些不忍之色:「看來,莊主在這裡。」

地上倒臥一位約六七旬開外的老者,鬚髮全白,衣飾雖不算華貴,但比起莊中其他人樸素的裝束已經氣派多了。他倒在剛進門不遠處,臉孔和手都朝著祖先牌位方向,眼睛卻已闔上了。

辛力道:「我剛看過他的傷勢,他身上只有幾處劍傷,傷勢不重,但是他似乎是用掌的,可能使力過度,力竭而亡。」

鐵衣也道:「方才我也看到有幾個闖莊的人是被同一掌法震死的,應該就是莊主所為。」

郭旭嘆道:「使這掌法必定大耗功力,莊主知自己油盡燈枯,才掙扎著到祠堂來吧。只可惜撐到半路,還是沒辦法走到牌位前面。」他先向牌位合什祝禱了一番,才仔細去看牌位上的姓氏:「樊?采玉,你可曾聽過江湖上有什麼事跟姓樊的莊院主人有關?」

采玉想了一下,搖頭道:「我印象之中是沒有。」她走近供桌來:「不過,牌位上就簡單寫著歷代樊家祖先之位,連個名諱都沒有,這樊家必定行事十分低調,不欲家族中事為旁人所知。」

眾人分別拿著火把,把莊內莊外全部仔細檢視過一遍,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回到後院商議時,鐵衣首先便嘆道:「唉,本來是想來問路的,結果問出更離奇的事情。」

郭旭道:「天色這麼暗,黑夜中不易追尋殿下下落,又不知道這幫搶匪還是殺手有沒有接應的人還在莊外等候。我想,大家今晚只好委屈一下,先在莊中過一宿吧。」

辛力道:「不得已,也只好這樣了。可是這群屍體怎麼辦?」

采玉道:「我看莊中地勢偏僻,又似乎刻意不與外人往來,也不可能有後人或是親朋來替他們料理後事。不如我們替他們埋葬了吧。」

眾人都道:「采玉說的是,這本是江湖中人應講的義氣。」當下眾人便去尋了鐵鏟等工具,在祠堂後面的空地開始掘起坑來。

采玉和郭旭替樊莊主惋惜,便特意在祠堂外面另掘一墓埋葬他。采玉在樊家牌位前暗暗祝禱:「樊莊主,將來若有機緣,長風鏢局定為貴莊查出這幫毀莊的主使者,以還貴莊一個公道。」這祠堂擺設也甚是簡單,除了十分古老的供桌與牌位之外就毫無擺設,只有屋頂說明了歷代的子孫十分虔誠,每日香火不斷,把樑木都薰黑了。眾人敬樊莊主之意,誰也沒有去檢視過這一目了然的祠堂。

辛力和鐵衣兩人在後院掘坑,這區區小事難不了兩個武功高手,很快就掘了個又深又寬的大坑。鐵衣丟下鏟子,拍拍手上的泥土,道:「我看應該差不多了,辛力,你再繼續挖,我去把屍體搬過來。」

辛力答應了一聲,埋頭繼續苦幹。突然旁邊一人撿起鐵衣丟下的鏟子開始挖土,辛力側頭一看,卻原來是希泠。

辛力惱道:「你做什麼?」鐵衣掛心希泠身上有傷,無論如何就是不讓希泠幫忙,命他在一旁坐好休息,連鏟子工具都不准他拿。

希泠手中未停,低頭道:「我來幫忙。」

辛力一把奪去他手中的鏟子,怒道:「我不需要你這走狗的幫忙,離我遠一點!」

希泠的臉色在黑夜中看來份外蒼白:「那你別當我是幫你的忙,當我是幫他們的忙。我……看到這樣滅門慘劇,不幫他們作點什麼事,我心裡難受……」

辛力一聽到「滅門慘劇」這四字,登時想起自己的血海深仇,一下子血氣上沖,失去了理智,大聲吼道:「你是錦衣衛的走狗,你見過的滅門慘劇還會少嗎?!還敢在我面前貓哭耗子假慈悲?你當年殺我全家的時候,怎不見你心裡難受?」

希泠料不到他突然翻臉,嚇得退後了一步:「我…我不是………」

黑夜幢幢,希泠蒼白的臉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之中,只剩臉上的劍痕清晰可見。辛力一瞬間似乎回到當年抱著愛妻隔著火焰見到希泠的那一幕,心中湧上一陣悲怒,高舉起鏟子,就往希泠頭上劈去。招至半途,見希泠不退不避,只是直視著他,眼中神色既憂傷又憐憫,心裡一驚。他本無意傷希泠,只是發洩一時激憤罷了,見他不閃躲,急忙改向往地上劈去,頓時啪的一聲大響,震得塵土飛揚。

辛力怒道:「你……」他才開口說了一個字,突然啪啪啪連聲巨響,辛力所站之處竟應聲陷落!辛力未及反應,腳底已是一空,身子便向下墜。

驀地裡從上面伸來一隻手,緊緊抓住了他,卻是希泠見他掉落,急忙飛身撲來想抓住他,但他下跌之勢極強,希泠這一出手相救,反而連自己上半身都被拉出懸在洞口,只剩另一隻手緊緊抓住陷落洞口的邊緣,想穩住自己重心。

辛力只覺得自己身在一個極大極空的洞穴之中,由陷落的泥土落地的聲音聽來,這洞窟極深。週遭摸不到邊,腳踏不到實地,他無從借力施展輕功躍上,啞聲道:「你放手!」

希泠叫道:「不!」他用盡全身力氣想拉辛力上來,這一使力,他身下的土塊更加無法承受,塌陷聲中,兩人便都隨著泥土石塊一起掉落。
        

闇雨驚雷#16

辛力身在半空中,先深吸了一口氣,讓內息運轉全身,阻滯下墜之勢。卻發覺旁邊的希泠掉落的速度比他更快,心裡一驚,反手將希泠拉過來抱在懷中。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已齊齊掉落地面。辛力立即抱著希泠著地滾去以減輕下墜之勢,幸虧地面似乎是層積得極厚的的塵土,辛力這一下雖然跌得胸口中氣血翻騰,還好尚不到筋斷骨折的地步。

他屏息等待了一會兒,確定洞穴內並沒有半個人,方才點起火摺,先環視四周。火光照耀處,四周空蕩無物,似乎是在一個極深的天井之中,只是年代久遠,地上滿是塵土。微弱的火光下似乎看出遠處還有通道之類的東西,只是光線實在太過微弱,什麼也看不清。

遠遠的上方傳來鐵衣焦急的聲音:「喂
……辛力,希泠,你們怎麼了?」原來方才其他三人都聽到辛力和希泠爭執的聲音了,趕到空地來時剛好看到兩人齊齊墜下。`鐵衣本來急步上前想要救他們,但是腳才一踩上,又是一小塊土礫掉落,只好後退幾步,先穩住了再說。

辛力提氣喊道:「我沒事!」他低頭見到希泠緊閉著眼,顯然在方才掉落時已然暈去,才會如此毫無知覺地急墜下來。若不是辛力即時警覺抱住了他身子,這一摔下來後果不堪設想。辛力小聲嘟囔道:「若現在告訴鐵衣你暈了過去,他不馬上跳下來才怪。」

鐵衣又喊道:「辛力,下面情況如何?」

辛力喊道:「似乎是個很大很深的通道,單憑輕功是躍不上去的,你們去找繩子拉我們上去吧!」鐵衣道:「好,你們等一下,我們去找繩子。」

辛力等了一會兒,上面再無回話,想必三人都忙著去找繩子了。他低頭見到希泠仍是未醒,正想伸手去拍醒他,手才伸到半途,突然一頓。

自己又沒受傷,這手上的血是哪裡來的?

辛力一怔之下隨即一驚,忙將火摺湊近希泠的腰間,果然見他腰間傷口正不斷滲出血來,把衣服都給染紅了。辛力登時明白,這必定是剛才希泠伸手救他時,因為下墜之力太大,一拉之下綻破了他的傷口,劇痛加上使力過度,才會讓他在掉落之際已承受不住,昏迷過去。

辛力心下歉疚,但就算希泠不省人事,聽不到他的話的這當時,他嘴上仍舊不肯放鬆:「誰叫你救我了?就算你不伸手拉我,憑我辛力的武功,這區區一個小陷阱也奈何不了我。現在好了,反倒要我反過來救你,這不是存心找我麻煩嗎?」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點了希泠腰間幾個穴道止血;待要想找塊乾淨的布替他包紮,低頭一看,自己全身的衣服盡是塵土,只好打消這個主意,喃喃道:「這可不是我不幫你,還是等采玉姑娘來好了。」

說話間,猛地眼前一黑,原來他手中的火摺燃到盡頭,已經熄了。辛力再去懷中摸索了一下,但這一路行來,所帶的火摺都用完了,他抬頭看看遠處上方的洞口,及隱隱約約微弱的星光,自言自語道:「算了,就在這黑暗裡待一會兒吧。」

他這一靜下來坐著,才感覺到自己周身疼痛,剛才這一跤著實摔得不輕。他心裡清楚,如果剛剛不是希泠這一伸手救他,讓他下墜之勢得以緩上一緩,還有餘暇先運氣準備的話,他這一摔必定非死即傷。辛力呆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我是要殺你的啊。」

黑暗中沒有傳來半點聲息,辛力不由得擔心了起來,憑著隱約的星光和方才的記憶方位,伸手去探希泠的呼吸。觸手處,一片滾燙。

原來希泠自與史易和周堂信一戰後,負傷孱弱的身體早就受不住這番勞累,發起高燒來。但一路追著采玉行蹤,又緊接著發現這山莊的離奇滅門案,他不想給眾人添麻煩,一直強忍了下來。辛力方才雖是抱著他摔下來的,但生死關頭間,根本無暇注意他有何不對勁。

負傷且發燒的情況最是危險,辛力喃喃道:「你自己發燒成這個樣子,怎麼不說一聲?你的主子,那個太子殿下,真的對你這麼重要?要你這樣不顧性命地來救他?你身上這一劍,是我刺的啊。你受此重傷,和殿下走散,到現在這種地步,都是我造成的;既然如此,你幹麼要救我?你應該要恨我,要向我報這一劍之仇才對啊,為什麼要替我和郭旭他們言歸於好而高興?為什麼我要殺你時臉上要有那種同情的神色?為什麼要伸手救我?」

昏迷中的希泠自然無法回答他這許多問題。辛力思潮洶湧,想到死去的愛妻,想到這幾年來的滿腔怨忿,想到今日發生的這許多事:眼前這少年,究竟是友是敵?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幾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想找到你,殺了你,為我妻子報仇,這念頭支撐著我活過這幾年。我猜想過無數次你會是個什麼樣的人,也許殘忍好殺,也許陰險毒辣,或是卑鄙狡詐;我也不知道在腦海中殺過你多少回,揣想過多少次我把劍插進你心口的場面。明明就可見大仇得報,夙願得償,可是,我卻萬萬沒想到,你會是這樣一個,一個
……這樣的孩子。」他想找個什麼適當的形容詞,但終究沒說出口。

他又苦笑一聲,道:「今日我已經兩次拼命要取你的性命了,都沒成功;現在你在我面前了,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我卻又下不了手了。唉,機緣這件事,真是難測。」

他搖搖頭,伸手去測希泠的脈膊,只覺脈象紊亂,連呼出來的氣都是滾燙的,暗暗擔心了起來。幸好這時候從上面又傳來鐵衣的聲音:「辛力!你們還好嗎?找到繩子了,我馬上放下去拉你們上來!」

辛力忙喊道:「等一下,鐵衣,你先帶火摺或火把下來,還要請采玉姑娘先帶傷藥下來,希泠的傷口裂開了,得先包紮後再移動他比較好。」

這是今日以來辛力首次直呼希泠的名字,不再惡狠狠叫他兇手啦走狗什麼的,細心的采玉聽到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微笑了。鐵衣卻沒注意這點,聽到希泠傷勢有變,急道:「那我先下去。」三人把繩子找棵樹緊緊縛住了一端,才縋鐵衣拿著火把下去。
      

闇雨驚雷#17

郭旭先陪采玉去馬車上取了傷藥和乾淨的布之後,急急返回,也都沿著繩子下到洞穴裡。鐵衣見希泠燒得厲害,又遲遲不醒,十分自責,道:「我真是的,剛剛和他共乘一騎,怎麼就沒發現?」

采玉一邊手裡忙著包紮傷口,一邊還要安慰鐵衣:「哥,你別自責,真要怪起來,我也有份,方才我和他一起坐在馬車中,我也沒發覺他有異樣啊。不過我看希泠身子雖然弱,意志卻很堅強,這點傷難不倒他的,你別擔心。」

鐵衣點點頭,看著采玉包紮好傷口,又餵希泠吃了幾顆傷藥。郭旭手中拿著火把,慢慢在四周巡了起來,仔細端詳這個地方。這地方離地面起碼數十丈,他把火把湊近牆邊一看,四壁是由泥土混著草灰的土磚燒製堆積而成的,這顯然不是天然生成的的洞穴。

為了什麼原因,要在這隱僻的莊院中造這樣一個洞穴?

郭旭靜靜站了一會兒,火光搖曳了一下。他突然省悟:這四壁之中,有處地方是空的,風正從空隙中向這壁後的某處流洩進去。他順著風向找到一處土壁,蹲下來仔細察看後,開口問道:「辛力,你們掉下來之後,有四處走動過嗎?」

辛力正在看著采玉替希泠治傷,聞言一怔,道:「沒有啊,怎麼了?」

郭旭沉聲道:「這裡有腳印。」辛力忙過來看,郭旭續道:「這地方看來年代甚久,地上塵土終年堆積,這些足跡卻是新印,通往這裡就不見了,這邊必定有暗門。」他在牆上找了一會兒,果然被他找到一塊磚上新近有人觸摸過的痕跡,郭旭伸手去左搬右弄,突然喀的一聲,面前這塊土壁往後略開了一些縫隙。

郭旭叫道:「是扇暗門!」他唰的一聲拔出劍來,右手持劍,左手才去推那扇門,但這扇門推時甚為沉重,原來在土磚之後是整塊石頭做成的岩門。郭旭使勁之下,這扇不過一人肩寬的門發出喀喇喇的巨響,緩緩開了。原來門後頭竟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漆黑不見盡頭,開門的巨響遠遠傳了出去,在甬道裡面迴盪不絕。

郭旭和辛力側耳聽了一下,並無其他動靜。鐵衣也走了過來,道:「怎樣?要不要進去看看?」

郭旭沉吟道:「你看這地上足跡不只一人,我們也不知道這通道究竟多遠多深,又通往什麼地方。如此貿然進去,似乎太過危險。」

鐵衣道:「可是這莊院的滅門命案毫無線索,現在偶然間讓我們發現這密道和足跡,說不定和命案有關,說什麼也不能撒手不管。」

辛力道:「我贊同鐵衣的話。管他什麼危險不危險,我們見過的陣仗還少嗎?要我當作沒看到這些,我可做不到。」

郭旭道:「若是平常,我也不會這樣瞻前顧後。可是,」他轉頭看看:「采玉和希泠的安全可不能不顧。莊中空無一人,不知賊人是否走遠了,但是也不能留他們兩人在這裡。」

辛力道:「那就大夥兒一起走吧,彼此還可以互相照應。」他大踏步走回去,俯身把希泠負在背上:「我來揹他,這總行了吧?」

鐵衣見他突然改了對希泠的態度,疑惑道:「你該不會在打什麼主意吧?」

辛力瞪了他一眼,道:「這小子剛才伸手救我,就算他結果越幫越忙,我也不想欠他這個人情。」

采玉一笑,催促道:「好啦,別鬥嘴了,走吧。」當下由鐵衣打頭陣,辛力揹著希泠跟隨在後,然後是采玉,郭旭殿後,魚貫進入通道中。

這通道十分狹窄,向前行去,便覺這通道一路傾斜,深入地底。眾人一邊走一邊留心四周,見四周土壁已現斑駁,部分更已經脫落了。此時雖是夏日,但通道中卻甚有寒意,似乎從土壁之中隱隱滲出寒氣,逼得眾人毛髮豎立。

走出數十餘丈,通道卻慢慢寬敞了起來,突然眼前一寬,又走到了一間石室,此室雖不大,卻有五個出口。而地上腳印雜沓,分明有不少人在此停留過。

除了眾人走出的這個出口,尚有四個出口。郭旭和鐵衣拿著火把先去看了一下,鐵衣皺眉道:「四個出口都有人走過的痕跡,我們要選哪一個?」

郭旭道:「四個出口都沒有傳來任何聲響,依我看,只好一個一個去找了。」

鐵衣望望四個漆黑的通道,躊躇道:「看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但是一個一個去找,未免太耗費力氣。不如這樣,辛力,你和采玉、希泠留在此處,我和郭旭逐個通道去探,如果有什麼發現,再回來通知你們。」

辛力想了一下,道:「也好。」郭旭回過身來,掏出懷中護身的短劍,遞給采玉道:「對方在暗,我們在明處,不定有什麼危險,這柄劍你留著防身吧。」

采玉接過短劍來,低聲道:「你們也要小心點。」郭旭武功未完全復原,雖然現有功力已足以防身,但她始終忐忑。郭旭望進她眼中的關懷,輕輕點頭道:「我會的。」

見郭旭和鐵衣走進最左邊的通道,辛力把希泠放了下來,瞥眼見壁上有些燈架,於是走過去把手中的火把放上架子。回身見到采玉用手絹沾了水,正在替希泠擦拭臉龐,開口問道:「他情形如何?」

采玉臉上有些憂慮之色,但仍道:「熱度還沒有減退,不過我聽他呼吸已經平順了一些,應該沒有大礙。」她把水囊取了出來,想餵希泠喝水,但昏迷中的希泠牙關緊閉,她試了幾次,水始終又溢出希泠嘴角。

辛力看得焦急,道:「我來幫你。」他右手扣住希泠兩頰,微一使力撬開他牙關,左手拿著水囊便灌水入希泠口中。這一灌得急了,希泠登時嗆咳了起來,把好不容易喝下的水全數吐了出來,咳到最後,吐出的水中已雜了血絲。

辛力見闖了禍,手忙腳亂地想替希泠止咳,但見他咳了一陣後停了,人卻沒有醒轉。采玉讓希泠半坐著,頭倚在自己肩上,雖想責怪辛力如此粗魯,但見他急得滿頭大汗,又有些不忍。辛力摸摸自己的頭,囁嚅道:「我……」

他本想道歉,但話才出口,突然警覺,大喝一聲道:「是誰?」采玉被他嚇了一大跳,忙問道:「什麼事?」

辛力道:「我方才眼角瞥見通道中有光芒一閃,似乎有人。」他唰的一聲長劍出鞘,轉身往可疑之處尋去;采玉也持劍在手,護在希泠前方,全神貫注留意著通道中的動靜。

辛力屏氣凝神,走到適才瞥見光芒的出口處,停下來聽了一下,似乎沒有聲響。他再向前走出數步,突然眼前一花,一柄明晃晃的大刀迎面向他劈了下來。     

闇雨驚雷#18

辛力大吃一驚,見大刀來勢兇猛,危急之中硬以長劍架住,噹的一聲巨響,那柄金光閃閃的大刀已經撞在劍上。辛力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他手一震,直退出好幾步,回到石室之中。辛力低頭一看,虎口隱隱現出血絲,竟已被震裂。

辛力大駭,未料地道之中,竟遇上武功如此高強之人!他抬頭看去,只見地道黑暗之中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待他再跨一步進入石室,火光映出了面貌,方才看清此人長髮披肩,裝束怪異,五官輪廓極深,碧眼高鼻,一見便知非中原人士。手中握著一把金碧輝煌的寶刀,火把的光與刀上的寶石相互輝映,照得他四周波光流轉,隱隱威嚴。

辛力喝道:「你是誰?」那西域人並不答話,眼光落在昏迷的希泠身上,及采玉擋在希泠頸前的那把短劍。他臉色驟變,虎吼了一聲西域話,便拔身而起向采玉這方撲來。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看到他一臉怒氣撲向采玉,辛力顧不得虎口疼痛,忙出劍阻擋。兩人刀劍相交,皆使上了十足十的力氣,只激得小小的石室之中火光四迸,塵土飛揚。

兩人轉瞬間交手了數十招,辛力已是暗暗心驚。這西域人招招雄渾還是其次,最怪的是他的刀法與中原武術完全不同,那金色的刀影總是在最猜想不到的方位出現,讓辛力一時亂了章法,要不是自己素來以快劍聞名,變招迅速,好幾次都險些被他刀鋒所傷。明明見他這刀攻向自己下盤,才揮劍去擋,居然半途如幻影般轉向手腕劈下,辛力不及撤回,眼見右手手腕就如同自己送上門似的,離金刀刀鋒只不及半吋,危急間只好撒手撤劍,後退避開。刀劍相交,噹的一聲大響,辛力的劍便似飛鏢一般被刀磕飛,直插入牆壁之中。

采玉驚叫一聲:「辛力!」話聲未落,便見那西域人怒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惡狠狠揮刀便向她劈落。她沒想到自己根本無武功在身,本能地揮短劍相迎,一聲輕響,劍已斷成兩截,但刀勢稍阻未止,繼續向她落下。辛力大吼一聲:「住手!」一掌便向那西域人背上攻去,想逼著他回身自救,那人刀柄向後拍出,正中辛力胸口,辛力只覺一陣劇痛,身子不由得向後跌出,重重摔到了地上。他未及爬起身,一柄劍已經架到頸上,耳邊一個聲音冷冷說道:「你只要一動,就是死。」

那西域人一招傷了辛力,回過頭來,濃眉直豎,高舉了金刀,便向采玉砍下。采玉只覺刀鋒未至,臉上已感到寒氣,心一橫,轉身用身體護住了希泠。

眼見刀鋒便要砍至采玉背上,突然間硬生生停在半空。采玉本來已經緊閉了眼,卻感覺到刀鋒冷意離身,她楞了一下,睜眼卻見到那西域人收了刀,反倒蹲下身來,向希泠伸出手去。

辛力以為他要對希泠不利,喝道:「你想做什麼?」他想掙扎,但脖子上的劍又是一緊,讓他不敢妄動。

采玉摟著希泠,本來不自覺地向後挪了幾寸,但見那西域人滿臉關切已極的神氣,心中一動,居然放手讓那西域人輕輕自她手中抱過希泠。

辛力急道:「采玉姑娘,你怎麼……」乍聽到采玉的名字,那西域人臉上閃過驚訝之色,望向辛力,又望向采玉,隨即臉色變得柔和了,微微向采玉一頷首。他伸手去探希泠的脈搏,滿臉憂色,隨即將左掌放上希泠眉心之中,自己閉上眼睛,口中喃喃念著采玉聽不懂的語言。

辛力見他行動怪異,不由得問道:「他在作什麼?」架在他頸旁的劍既然不動,此時瞪大了眼睛看那人的一舉一動,竟渾然忘了自己還身處危險之地。

采玉見那西域人專心凝神,左掌卻隱隱有白霧浮現,輕聲道:「似乎在運氣給希泠。」

辛力皺眉道:「從印堂運氣?好怪的手法。」

采玉道:「天下武學,無奇不有。他方才的武功招數,不也與中原武學大異其趣?」

但雖然手法罕見,卻收了成效,不一會兒,希泠果然慢慢張開了眼。剛能夠分辨出眼前的臉,希泠臉上便緩緩浮現虛弱卻安心的笑容,輕聲道:「那嶔。那嶔皇子。」

那西域人見他醒轉,大喜過望,希泠不及和他敘話,惶急地問:「殿下……殿下呢?平安嗎?」那西域人低聲說了幾句話,是就連精通梵文的采玉也從未聽過的語言,希泠卻顯然懂他的意思,登時臉上充滿喜色。

那西域人緊緊摟了一下希泠,眼中神色又是喜悅又是心疼,左手卻觸到了希泠的傷處。傷口血跡未乾,仍有溼意,他登時驚覺,右手摟住希泠,對辛力怒目而視,將左手上的血跡示意給他看。

那制住辛力的人叫道:「對,那嶔皇子,就是此人!就是他傷了楊大人的!」辛力一愕,勉強轉頭望過去,制住自己的人,原來就是稍早在樹林中從自己劍下救走希泠的黑衣人。他忿忿地道:「我殺了你,替楊大人報這一劍之仇!」

希泠和采玉幾乎是同時叫道:「住手!」希泠更急著道:「裴疆,這是誤會……」

那被喚作裴疆的黑衣人怒道:「我不相信,這其中還有什麼誤會可言?方才我和皇子還親眼看到他向你用刑,害你咳得連血都吐了出來,我們才不顧一切先跳出來救你。」他一驚,突然叫道:「不好!大人,你是不是被他們下毒了,解藥在他們手上,你才逼不得已要維護他們?」

他滔滔不絕地自己作了推測下了定論,這誤會可大了,采玉忙解釋:「不不不,方才他是要餵希泠喝水,心急了些,所以才害他嗆到。你沒見到前因後果,這一切都是誤會,真是誤會。」

裴疆仍不相信,怒道:「那樹林裡他幹麼要殺楊大人?這可是我親眼所見,決不會錯。」

希泠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事說來話長……」

忽聽到腳步聲響,原來是郭旭和鐵衣急急趕回了。兩人一進石室,驟然見到情勢大異,鐵衣首先暴喝道:「你是誰?快放開辛力!」轉頭過來,又是一喜繼而一驚:「希泠,你醒了!采玉,你沒事吧?」

希泠道:「程大哥,你們回來得正好。我來介紹,這位是那嶔皇子,殿下的左右手。」又向那嶔道:「長風鏢局郭旭郭局主,程鐵衣程大哥,還有程采玉姐姐。那位是快劍辛力,長風鏢局的朋友。」

那嶔抱拳向郭旭和鐵衣打招呼,就只對辛力視若無睹,兩人也忙抱拳還禮。 他又向采玉行禮,臉上頗有歉疚之色,說了幾句西域話。采玉猜不出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只好微笑著一臉疑問地望向希泠。

希泠解釋道:「皇子說,方才多有得罪。他是見到采玉姐姐橫劍擋在我面前,誤以為是拿我作為人質,情急之下莽撞出手,後來見姐姐替我擋刀,才知道錯怪人了,請姐姐不要見怪。」

采玉這才恍然大悟,微笑道:「不要緊,當時那種情況,換做我也難免會有各種臆測。皇子毋需介意。」她說了幾句話後,忍不住轉頭問希泠:「皇子可識得漢文?他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希泠臉上掠過一抹黯然,低聲道:「皇子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皆有涉獵,如何不識?只是……」他話說得多了,不由得輕輕咳了幾聲,那嶔做個手勢,阻止希泠繼續說下去,又說了幾句話。希泠點點頭,向采玉道:「皇子說,當務之急,是先去見殿下,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鐵衣喜道:「殿下就在附近?殿下平安嗎?」

希泠點頭道:「殿下平安,而且就在這地道裡,皇子會領我們去。」他聲音中雖歡喜無限,但話聲越來越輕,卻掩不過倦意襲來。那嶔小心翼翼把他橫抱在手中,站了起來。希泠自醒後就一直沒停過話,既要解釋雙方誤會,又要替那嶔翻譯,此時也真是倦了。他把頭倚在那嶔肩前,安心地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歇息。

那嶔低頭在希泠耳邊喃喃說起話來,只見希泠的神色漸漸平靜,眉心中的憂色已不復見。采玉卻聽得怔了。

是什麼語言呢?

質樸簡單的音調,像祝禱,像祈願,如風般吟唱,似沙般流瀉。

采玉望著那嶔臉上的神情,不知為何,眼眶不自覺熱了。 

闇雨驚雷#19

文/艾利

見那嶔抱著希泠,向郭旭與鐵衣采玉點頭示意後便往來時地道走去,裴疆忙叫道:「那嶔皇子,那這個兇手怎麼辦?」

那嶔停下腳步,皺了兩道濃眉,未等他開口,鐵衣忙解釋道:「那嶔皇子,辛力之前刺傷希泠,的確是有誤會,而這誤會可能要等到見了殿下才能解釋清楚。現下還是請皇子先放了辛力吧。」

采玉也幫腔道:「皇子,采玉也敢擔保,現在的辛力絕對不會傷害希泠。更何況這地道漆黑陰暗,一不留神,恐怕會有什麼差錯,誤傷了朋友。」

采玉方才在自己的刀下捨命救希泠,那嶔對她很是感激;采玉既然都這樣說了,那嶔也就點頭同意,示意裴疆放開辛力。不料裴疆卻倔強地道:「請皇子恕罪,即使是皇子的命令,裴疆也不能聽從。楊大人是為了救我才被暗算,我早下定決心一定要手刃兇手,替大人報仇。事情沒弄清楚之前,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放了這兇手。」

那嶔和裴疆相處數年,知道這年輕人個性有股蠻勁,認定了的事就不易妥協,更何況受傷的人是他向來尊敬的楊希泠,要想勸退他可不容易。他還正沉吟間,懷中的希泠睜開了眼睛,輕聲道:「裴疆,放了他吧。我沒事的。」

裴疆見希泠開口了,臉上的表情有些猶疑,但仍道:「不行啊,大人。你心地好,不和他計較,但殿下定不會放過這凶手。你忘了上次那人重傷了你,殿下不但下了令格殺勿論,還大肆搜捕與他有關的人?」

希泠自然知道殿下這麼做的真正用意是在削弱三皇子的勢力,但此事無法張揚,便藉搜尋兇手之名義行事,不但激起全體部屬同仇敵愾之心,更可彰顯他愛護部下的心意。為他報仇雖亦是原因之一,卻不是全部。這箇中原委無法解釋給裴疆聽,又見他態度堅決,希泠無可奈何,轉頭向采玉道:「程姐姐,那,我想委屈辛大俠一下,讓裴疆縛他去見殿下,行嗎?」

他這話不直接向辛力說,自然是不便向辛力發號施令,想請采玉居中協調。采玉尚未開口,辛力已不耐煩地道:「要綁就綁,囉囉嗦嗦地做什麼?人都落在你們手中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一心急著要去見太子問明當年事情,至於太子要怎麼處置他,反倒不太介意。長風鏢局的朋友們都在旁邊,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裴疆生氣了,罵他道:「急著要送死嗎?哼,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他右手持劍制住辛力,不太方便,便道:「程局主,請你幫我把這人捆上。」

鐵衣接過裴疆自懷中掏出的汗巾,把辛力雙手負到背後緊緊縛上了,低聲道:「辛力,忍著點吧。」

辛力搖搖頭,道:「只要能知道當年的真正兇手是誰,讓我大仇得報,就算太子要殺我,我死也瞑目。」

鐵衣拍拍辛力的肩膀,便隨著裴疆身後,跟著那嶔一起往來時地道走去。


這地道與方才眾人經過的地道又有些不同,十分曲折,有時一轉個身便是一堵牆擋住面前,下一步路卻在左後方諸如此類的路徑,十分難走。辛力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當時他踏進此地道之時無法察覺到有人埋伏,這地道曲折如此,非常適合埋伏暗兵,連他這樣武功的人都險些著了道。

采玉走在郭旭身後,問道:「郭旭,你和哥哥剛才走的地道,也是這樣的嗎?」

郭旭道:「不是。方才的地道雖然十分寬闊,但更加兇險,我和鐵衣接連遇上了好幾個陷阱,弓箭、硬弩、飛石等等,幸好都及時避開。而且這些機關設計十分精巧,我們去時和回來時雖然走的是同一個通道,但卻會啟動不同的機關,有些還似乎會重複啟動。一般的機關破了之後便可安全,那個通道卻絲毫大意不得。」

采玉沉吟道:「以這兩個通道來看,當初見這地道之人必有其目的。與其說是地道,不如說是易守難攻的棧道……」她專心顧著思考,沒注意腳下,被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絆著了,差一點兒摔倒。

郭旭趕忙轉身扶住她,等她站穩了,低聲道:「沒事吧。」采玉道:「嗯,嚇了一跳而已。」

郭旭牽著她的手卻沒放開,道:「不知前面還有什麼機關陷阱,小心點。」

他默默握著她的手向前走,地道狹窄,容不下兩人並行,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郭旭沒有回頭,手卻沒有要鬆開的意思。采玉低下頭,心頭一酸。

有多久了?兩人有多久沒有這樣子一起走過了?

僅僅這樣平常不過的事情,卻已久違。


這地道彎曲難行,眾人正覺得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時,突然前方傳來一聲低喝:「是誰?」

那嶔朗聲說了一句話,那聲音立即轉為歡喜,道:「那嶔皇子回來了。」

眾人只覺眼前一亮,已走進一個極高極寬敞的石室,四周有巨型的油燈燃著,把石室照得如同白晝。十數個黑衣人站在石室周圍,長劍在手,全神戒備著,正中間坐著一個人,衣著簡潔中見華貴,眉宇間不怒自威,正是嚴瀚章,太子殿下!

闇雨驚雷#21

文/艾利

裴疆等的就是這句話,大聲應了聲:「是!」正要舉起長劍,一旁卻慌了眾人,鐵衣伸手格住裴疆,急道:「殿下,辛力是長風鏢局朋友,此事本因誤會而起,請殿下饒了他。」

辛力卻高聲說道:「殿下,辛力尚有一事未明,請殿下告知,否則辛力死不瞑目。」

嚴瀚章揮揮手,讓裴疆放下劍,道:「說。」

辛力道:「當年殿下與辛力素不相識,為何能事先知道有仇家要來辛家莊尋仇?又要派希泠千里迢迢報訊?」

嚴瀚章道:「當年,本宮不過是代程奕咸道謝罷了。」

辛力訝道:「左春坊大學士,程奕咸程大人?」

嚴瀚章看他一眼,道:「你自己說,當年怎麼認識程奕咸的?」

辛力回憶了一下,道:「那次程大人回鄉省親,一行人才出京城不久,就遭盜賊攔路搶劫。我正好經過,護衛向我求助,而程大人未回朝廷任職之前恰巧是我家鄉的父母官,清廉正直,讓大家很過了一段好日子。我聽說是程大人的車駕,當然義不容辭,就出手幫助殺退了盜匪。殿下也知道此事?」

嚴瀚章道:「程奕咸遇到此事,回鄉之行只好取消,回到宮裡向我稟報,亦提到是你救了他。我覺得事有蹊蹺,程奕咸一向清廉名聲在外,家無財帛,他回鄉省親,車駕還比不上京城隨便一個富貴人家,怎可能引起盜賊覬覦?派人暗地一查,那些人果然不是盜賊,而是許質顯的手下。許質顯曾被程奕咸參過一本,一直以來懷恨在心,便趁他出京時派人假扮盜賊藉此殺他,卻不料被你破壞,還殺了他幾個心腹。探子探得他遷怒於你,派人要去辛家莊殺你,我才命希泠連夜趕去報訊。」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而當年他救程奕咸之事並無太多人知道,此時殿下說了出來,辛力更再無半點懷疑。既知前因後果,亦終於知道幕後指使是誰,辛力只激動得指節握得喀喀作響:「原來,原來幕後真凶,竟是許質顯!可是,一向未聽說禮部尚書許質顯有任何劣跡,怎麼……

嚴瀚章冷冷一笑,道:「許質顯最擅長的就是表面功夫,好話說絕,壞事作盡,當朝不知多少人被他矇騙,更不差你一人。」

辛力緊握著拳,忽道:「殿下,辛力求殿下一件事。」

嚴瀚章道:「說。」辛力道:「既然知道仇人是誰,我不甘心在死之前未能報這血海深仇。求殿下暫時留下辛力這條命,待我手刃仇人,再回來向殿下請罪。」

嚴瀚章嚴厲的目光盯著辛力臉上,並不回答,鐵衣在一旁著急,忍不住插嘴道:「殿下,辛力也是報仇心切,錯怪了希泠,請殿下看在長風鏢局的份上,饒了辛力吧。」

嚴瀚章身後傳來希泠微弱的聲音:「殿下,希泠也求您放了辛力。前因後果我已經明白,屬下真的不怪他。」嚴瀚章轉身一看,卻是希泠掙扎著下地,那嶔拗不過他,只好扶著他慢慢走過來。

嚴瀚章嚴厲的臉色稍稍緩和,停了一下,才道:「看在長風鏢局份上,又有希泠替你求情,本王今日就饒過你性命。裴疆,放了他。」

鐵衣、郭旭和采玉都是大喜過望,太子向來喜怒無常,賞罰分明,之前眾人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如今才放下心裡一塊大石,連忙向殿下道謝。裴疆雖然老大不願意,但殿下的命令不能不從,只好舉起長劍,克制住那股想拿它在辛力背後劃上幾劍的衝動,慢吞吞地還劍入鞘,再慢吞吞地去解縛住辛力手上的汗巾。用劍割斷不是更快?但他可不想為了這個兇手浪費自己一條汗巾。

辛力回過頭看了裴疆一眼,見他如此,倒也不生氣,知道這個滿臉不樂意的年輕人其實都是為希泠抱不平,反倒覺得這個性情中人挺有趣。

他未等裴疆慢之又慢的解縛,便跪下道:「謝殿下不殺之恩,以及當年報訊之恩。」他一向不屑官府,但這時的下跪卻是心甘情願,既感謝當年太子會為了素不相識的他派人報訊,亦是歉疚他誤傷了希泠。

嚴瀚章淡淡道:「這事本宮就不再追究,起來吧。」他轉過身來,見到希泠眼中喜悅,低聲道:「謝殿下。」忍不住輕輕責備他道:「我饒了傷你的兇手,你還這麼欣喜?」

希泠輕聲道:「如果今日要殺他,當日就不需救他。但是,當日若不去救他,今日也就不會生出這些殺他的理由。殿下……

嚴瀚章嘆口氣,道:「你這孩子就是心軟,怎麼說你都改不了。」他見希泠雖由那嶔扶著,站著仍顯著吃力,便對左右說:「讓他坐下。」

當即幾個侍衛答應了一聲,這石室中散落著一些大小不一的石頭,並無椅子,便合力將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塊推到牆邊,裴疆解開了辛力的束縛,再不理他,幫著把隨身的備用衣服拿出來鋪在石塊上,好讓希泠坐得舒服點。

嚴瀚章見那嶔把希泠安置妥當了,便問鐵衣三人道:「你們怎麼會來到這地道裡?樊莊主呢?」

闇雨驚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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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旭嘆了一口氣,道:「稟殿下,上面山莊的人不知何故,已盡遭毒手,未留一個活口。我們是在替山莊中人挖掘墳墓時,無意中掉到地洞裡,才發現此處。」

嚴瀚章訝道:「全死了?可查出兇手是誰?」

郭旭道:「我們查看過了,似乎是一群殺手之類的人物,彼此可能互不相識,還得靠紅布為記。莊中的人應是抵擋這群殺手,兩方同歸於盡,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嚴瀚章低頭踱步了一會兒,臉上有不忍之色,嘆道:「這麼說來,是本宮連累了他們

鐵衣忙問道:「原來殿下避至此處,是莊主之意?」

嚴瀚章點點頭,說出了當時經過。


當時十數騎衝出箭雨,混亂之中不辨方向,只挑箭雨較稀疏的路而去。奔馳一陣,未見追兵尾隨,嚴瀚章輕叱了一聲,拉住馬韁,十數騎幾乎於同一時間停下馬匹。

嚴瀚章喚道:「那嶔。」那嶔本來在最前方領隊而行,聽到太子叫喚,忙策馬回身。他外貌特殊,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從而洩漏一行人行蹤,他除了在家鄉服飾外罩了與旁人一式的黑衣之外,更戴了黑巾黑帽,遮掩住面貌。

嚴瀚章問他:「此路通往何處?」

那嶔道:「殿下,我們方才一番急行,已離了往陵寢的道路,向西南而去。要待前面叉路時轉北,才能前往陵寢。」他這一段話都是用家鄉話說的,嚴瀚章和他相處十幾年,早已識得不少;自那嶔的家國滅亡後,嚴瀚章亦未曾勉強他開口說漢文,反令所有跟隨那嶔的人都必須學著聽懂他的家鄉語言。只有少數幾人學到能和那嶔以家鄉話對答,希泠即為其中之最。

嚴瀚章緊蹙雙眉,道:「我們行蹤已露,若貿然依原訂計畫前去陵寢,路上或許尚有埋伏。」

那嶔拿出隨身的地圖,在馬上展開了給嚴瀚章過目,一面指點道:「殿下請看,我們現在約略是在此處,估算距陵寢已不過兩個時辰路程,回宮卻需花上數倍時間。而且敵方身分不明,我們此次秘密出行,人手不足,若繼續往陵寢前進,還可先派人調派陵寢駐軍前來支應;若轉向回宮,路途遙遠,恐怕再遇上敵人,弟兄們折損必多。」

嚴瀚章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方才敵人佈置周密,想必在回宮之路亦有所準備,此時回宮反而危險。」他指著地圖上的標記:「吩咐下去,棄大道取小徑而行,經此處溪流,順流而行數里後再擇此路而行。派兩人先去陵寢調兵前來支援。」

那嶔道:「是,殿下。」他揮手召來兩人,密密吩咐一番,兩人領命而去。嚴瀚章拿著地圖細看附近形勢,忽道:「此處是何所在?距此處僅有數里。」

那嶔探眼過去看,道:「是一處山莊,據繪製地圖的弟兄說道,那山莊的人一向極少與外界來往,行事十分神秘。殿下,是否有什麼不妥?」

嚴瀚章道:「這山莊隱於小山山頂,對外聯絡只靠一條小徑,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當初建此山莊的人,定有其軍事考量,不然普通平民商賈,為了家族興盛繁旺,是不會選這種地方建莊的。」

那嶔道:「殿下,這地圖是這幾個月來,為了殿下此行,派了幾個擅長繪製地圖的弟兄四出勘查繪成的,此刻都在這裡,要叫他們來問話嗎?」

嚴瀚章道:「現在不用。若此去形勢對我們不利,說不定這山莊派的上用場。」

那嶔道:「是,殿下。」他突然側耳細聽,道:「有幾匹馬向這邊馳來。」他生長在西域,對馬蹄聲一辨即明,道:「是弟兄們的馬。」沒過多久,煙塵滾滾,數人騎馬從來路奔來,帶頭的果然是裴韁。

裴韁直馳到嚴瀚章與那嶔面前,喘著氣行了個禮,才道:「殿下,那群弓箭手已經被我們殺得一個不剩,弟兄們都只受了輕傷,可是……可是楊大人被攔路那個使快劍的刺客刺了一劍……

那嶔臉色微變,急道:「希泠受傷了?人呢?」

裴韁的聲音中帶些哽咽:「劍刺中腰間,傷得不輕,可是那刺客緊追楊大人不放,大人命我們先趕上殿下,他自己卻往相反方向去了。」

嚴瀚章臉色凝重,道:「攔路的刺客一上來便指名希泠,不知與希泠有何怨仇?」

那嶔十分擔心,道:「殿下,要不要派人接應希泠?」

嚴瀚章道:「不用。希泠輕功好,單身一人可見機行事,派人去接應反而拖累他。何況他往來路回去,必是想回京調遣救兵,我們就照原訂計畫前往陵寢,希泠必會想辦法趕上我們。」

那嶔道:「是,殿下。」他呼哨一聲,當先馳出,一行人又護著嚴瀚章繼續前行。蹄聲紛雜,眾人臉上神情均是沉重,目前敵方在暗我方在明,希泠又生死未卜,即使是這群經歷多次出生入死任務的侍衛,也不由得有些惶惶不安。

才走出數里,突然一陣狂風吹來,風中帶著溼冷之意,天色瞬間暗了下來。那嶔略為放慢馬匹,與嚴瀚章並馳,道:「殿下,看來暴雨將至,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暫避一下?」

嚴瀚章知道夏季驟雨往往夾雜雷電,身在曠野十分危險,便道:「也好。」那嶔道:「此處應已距方才所提之山莊不遠,附近並無其他住家,不如去那裡暫避一下。」

他見嚴瀚章點頭示可,便喚道:「李原,唐義,你們倆個領路,帶大家去山莊避雨。」隨即隊伍中兩人驅馬馳出,領隊右轉入了一條小徑。嚴瀚章與那嶔抬頭上望,果見前方山坡上茂密樹林之中,露出山莊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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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順著山坡而上,雖然小徑曲折難行,但眾人皆是騎馬能手,這點小事難不倒他們,片刻之間已來到山莊門前。嚴瀚章勒住馬韁,仔細打量這山莊,但見建築古樸簡單,乍看之下並不出奇,但他稍一留意,便發覺砌牆所用皆為切割得十分方整的石塊建築而成,雖然青苔遍佈,陳舊不堪,但仍然可見當年建築時的費時耗工。

唐義上前拍門:「請問,有人在嗎?」他連續喊了幾聲,門才緩緩地開了一條縫,一個老僕探身出來張望。

唐義有禮地問道:「這位老丈,我們是過路的人,因為眼見大雨將至,我家公子想暫借貴莊避雨,還請貴莊行個方便。」

那老僕沙啞著聲音道:「對不起,敝莊簡陋粗鄙,恐怕不適宜招待貴客,還是請公子另尋他處吧。」這老僕話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十分明顯,簡單一句話說完就想關門,唐義忙頂住門,急道:「荒野之中,附近只有你們這戶莊院,你又叫我們上那兒去找他處避雨?我家公子千金之軀,難不成要讓他在曠野中淋雨?」

那老僕道:「管他千金萬金,都與敝莊毫無關係;敝莊向來不與外人打交道,請各位還是走吧。」他說罷又要關門,唐義動了氣,怒道:「不過是暫借幾個時辰躲雨罷了,貴莊何必如此不近人情?」伸手就去推門。本來他還念在對方一個老人家,只出了幾成力氣,但他從外面推門,那老僕從裡面關門,兩人一推一關之間,沉重的大門居然砰的一聲關上了。

這個結果大出唐義意料之外,他連忙轉身下了台階,向嚴瀚章稟道:「殿下,連一個守門的老僕都有武功,這山莊必非尋常人家。要繼續敲門,還是要另覓他處?」

嚴瀚章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只見烏雲密佈,隨時都有可能降下大雨,他皺皺眉,道:「繼續敲門。」

那嶔覺得不妥,低聲向嚴瀚章道:「殿下,看來山莊裡面的人可能都有武功,萬一這是個陷阱,我們豈不是更加危險?」

嚴瀚章道:「暴雨之中趕路危險,其一;這山莊地勢易守難攻,若有追兵追來,我們利用山莊形勢,反可占到上風,此為其二。更何況,如果這是陷阱的話,山莊中的人早就大開中門迎我們入內,斷沒有拒絕我們的道理。」

裴疆正在嚴瀚章的旁邊,他年輕氣盛,忍不住插嘴道:「殿下,那要不要乾脆直接破門而入,把山莊搶過來算了?」

嚴瀚章瞪了他一眼,道:「山莊是友是敵目前不明,你如此莽撞,只會壞事,把原本可當盟友的人都變成敵人了。」

裴疆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平常被殿下責備慣了,不太放在心上,但也總學不會教訓,下次還是會這樣魯魯莽莽地冒出一句不可行的建議。

那嶔也笑了,和嚴瀚章一起注視著唐義和李原繼續敲門叫喚。雖然跟隨太子殿下十幾年了,但殿下的心思與計謀,還是常常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他很放心。太子的決定一向是對的,極少有出差錯的時候。

山莊大門在李原和唐義兩人不斷的敲門之下,總算有了動靜。只見兩扇大門緩緩地開了,先前的那個老僕先走出來,不耐煩地道:「要你們走你們偏不走,這下可好,驚動了我們莊主了。」他身後走出一人,看樣子比這老僕也年輕不到哪裡去,鬚髮雖白,但精神鑠健,步履沉穩。他環視了眾人一圈,朗聲道:「不知何位貴客敲門如此急促?」

李原和唐義沒料到莊主也是位老者,心中忍不住嘀咕:「難道這莊中都沒有年輕人了嗎?」趕忙拱手行禮道:「莊主,請原諒我們無禮,驚擾了莊主,只因看來大雨將至,我家公子想暫借貴莊避雨,還請莊主行個方便。」
那莊主臉上並無笑容,只是客氣地道:「敝莊從不接待賓客,恕不能破例,請各位還是離開吧。」李原和唐義兩人見他毫無通融之意,心中不忿,他們跟著殿下身邊向來要什麼有什麼,更不曾受過這等閒氣,那莊主卻堅不退讓,當下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了起來。

他們幾人說話間,嚴瀚章已翻身下馬,走了過來。這時見雙方言語中漸漸說僵了,才開口道:「夠了。」

他一出聲,李原和唐義兩人即刻住口,只是忿忿不平地瞪著那位老莊主。嚴瀚章拱手行禮,道:「莊主,打擾了,不知莊主如何稱呼?」

老莊主上上下下打量了嚴瀚章一下,道:「老夫姓樊。」

嚴瀚章道:「在下姓嚴,屬下魯莽,多有得罪,尚請樊莊主看在嚴某的薄面上,不跟他們計較。」

樊莊主道:「嚴公子,非是老夫不近情理,敝莊百年規矩如此,不能廢於老夫之手。請嚴公子體諒老夫為難之處。」

嚴瀚章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強人所難。就此告辭。」他拱手告辭,旁邊李原急道:「公子,我們怎麼就這樣子離開了?」

嚴瀚章斥責道:「不用多話,你沒聽見莊主說家規不可破?想必是因為當年樊於期將軍千里投奔燕國,燕太子丹為一個義字傾全國之力相護,結果不但樊將軍項上人頭仍舊不保,還最終累得燕國滅亡之故,方訂下此樊氏家規。我們怎可強人所難?」

他表面上叱責屬下,實際上是說給那莊主聽的,暗諷他這條家規規定千里投奔不理,急難求助不管,分明是貪生怕死,義字丟兩旁,以求得自己世代子孫無事。那老莊主果然臉色微變,皺眉沉思,手放在半開的大門之上,一時竟不能決定要開要關。就在此時,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半空,正好擊中鄰近林中的樹木;那棵樹尚未倒至地上,一聲暴雷隨即響起,轟隆一聲,驚得馬匹騷動長嘶,眾人紛紛勒緊了馬韁控制自己的坐騎,才不至於被摔下馬來。

樊莊主眼見雷雨將至,若大夥兒繼續耗在門口,隨時都有被雷擊中的可能;而且被嚴瀚章方才之言所激,亦不忍心讓他們在這荒山野嶺中淋雨,終於開口道:「公子,請隨我來。」

廿數騎才剛進了莊門,豆大的雨點已傾瀉而下,把山莊籠罩在一片雨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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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莊主請嚴瀚章在大廳中小坐,除了那嶔、裴疆兩個人跟著他之外,其他的人表面裝作去照料馬匹,其實暗地裡卻是去查探莊中地形佈置。嚴瀚章坐定之後,另一個家僕送上香茗,雖然稍微年輕一點,但看樣子也遠遠超過壯年了。

樊莊主見到嚴瀚章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解釋道:「嚴公子必定奇怪,為什麼敝莊幾乎都是老人?」他苦笑一下,道:「公子如此聰明,應已猜到,敝莊規定不得與外人往來,試問有多少人能忍受如此生活?年輕一輩的都出外闖蕩了,只有老人會回到這裡來度過餘生。」

嚴瀚章欠欠身,道:「莊主切勿妄自菲薄,畢竟守護宗族傳統或家傳之寶這等大事,原需要德高望重的長者主持才是。」

這回輪到樊莊主驚訝了,道:「公子何出此言?」

嚴瀚章微笑道:「這山莊居高陽以待敵,莊中地形隱含兵法陣勢,廳上陳列之物亦非古董珍玩而是戰場武器,更設計了機關暗弩對付外侵者;由此觀之,建莊之人必為朝廷大將,而建此莊必有用意。此莊如此偏遠,周圍不近任何城鎮或兵家必爭之地,自然不是為了軍事用途;剩下唯一可解釋的,就只剩下此處必有傳家之寶需傾一莊之力相護。在下胡亂猜測一番,若是說錯了,請莊主指正。」

莊中秘密一上來就被嚴瀚章道破,樊莊主越聽臉色越是凝重,沉聲道:「既然公子已看出此廳中設有機關,怎麼還敢只帶了兩個部下進來?」他左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始終不動,也不知道那扶手是否藏有扳動機關的樞紐?站在嚴瀚章身後的裴疆想去拔劍,卻被那嶔伸手按住了。

嚴瀚章神色泰然,道:「我只是暫借貴莊避雨的路過之人,雨停後便繼續嚴某應走的路程,與貴莊再無關係。嚴某亦深信莊主非不明事理之人,絕無加害之心;若帶著大批手下入廳,倒顯得嚴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樊莊主臉色稍緩,道:「從公子談吐舉止來看,老朽早知公子並非尋常人物,更難得的是如此泱泱氣度,坦誠待人。相形之下,老朽活了這大半輩子,反而越活越不明事理。罷了,既然公子早已看穿這廳上機關,老朽就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不錯,老朽一族避居此處,的確是秉存家訓,箇中意義,卻不方便向外人透露。」

嚴瀚章搖手制止樊莊主,肅然道:「莊主請勿誤會,嚴某一入廳便將所藏機關道破,並非想逼莊主道出莊中秘密,只是表示嚴某的誠意。既然嚴某問心無愧,貴莊便是有多上十倍的機關,也與嚴某無涉。至於莊中秘密,就更與嚴某無關了。」

樊莊主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公子通情達理,老朽佩服,那麼此話題就此擱下吧。這雨一時半刻也停不了,公子文才武略兼備,老朽正好趁此機會,跟公子討教討教。」他左手離了椅子扶手,向嚴瀚章示意:「公子,請用茶。」

嚴瀚章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道:「莊主,請。」他見大廳的擺設,心裡已經有譜,故話題多以兵法謀略為主。樊老莊主果然對此知之甚詳,但他閱歷古書雖多,卻似乎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嚴瀚章雖未曾親自領兵打仗過,但從朝中將領身上亦學到無數的領兵經驗,順手捻來幾個例子,已讓樊莊主聽得心悅誠服,佩服不已。

兩人談了大半個時辰,雨漸漸小了,談興正濃時,突然李原匆匆跑進大廳來。嚴瀚章見他衣履盡溼,神色有些不安,但欲言又止,便道:「什麼事?莊主面前,但說無妨。」

李原道:「公子,有一群人正循小徑上山,看其行徑與裝束,恐怕……恐怕是衝著我們而來的。」

嚴瀚章沉下臉來,道:「哼,鼠蟻之輩,甩手不掉復又纏身,當真以為我怕了嗎?通知大家準備,我們離莊迎戰,別累了樊莊主。」

李原應了聲是,樊莊主卻起身攔阻住,道:「嚴公子,老朽有一個主意。」

嚴瀚章道:「莊主請說。」

樊莊主道:「外面那群人意向不明,不如請公子一行人暫避莊中,由老朽出面探聽虛實。如果不是衝著公子而來,那就最好;如果真是為公子而來,老朽亦可謊稱公子不在莊中,誆騙他們離開。老朽見公子隨從中有幾位帶傷在身,想必入莊之前已先經過一番激鬥,此刻還是保存實力,暫避鋒頭為上。」

嚴瀚章微笑道:「莊主果然明察秋毫,知道嚴某一行人必有麻煩在身。但若對方強行搜莊,屆時現了嚴某行蹤,豈不為莊主惹出更大的禍來?」

樊莊主道:「這個公子倒不用擔心,誠如公子所推測的,敝莊興建時的確有軍事考量,所以地下藏有密道密室,外人絕對搜查不到。」

嚴瀚章沉吟了一下,尚未回答,裴疆已忍不住插嘴道:「莊主,恕裴疆多嘴,但莊主之前推三阻四不讓我們進莊避雨,現在卻這麼主動要我們暫避密道,莊主前倨後恭,態度相差如此之大,不得不讓在下懷疑……

嚴瀚章喝道:「裴疆,不得無禮。」自己的猶疑正是為了同樣原因,一下子被裴疆挑明說了開來,他雖然表面上斥責裴疆,此言卻正中下懷,正好趁機聽聽樊莊主的說辭。裴疆趕忙行禮道歉,樊莊主卻正色道:「老朽不怪他,換作是我,也會有同樣疑問。老朽就老實和公子說了吧,樊於期將軍正是本族的祖先,老朽一族人代代守於此處,守住本族遺訓之餘,卻日漸僵化不知變通,只知道守住有形的先人遺物,卻忘了守住無形的一個義字。方才莊門外公子的一席話,對老朽來說有如當頭棒喝,讓老朽反省這數十年來對於世事的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其實早就違反了先人的遺訓。今見公子有難,老朽才下了決心,不再自保其身,誓以全莊之力,要保得公子安全。」他這一番話說得激昂,像是一個懨懨無生趣的老人突然發現了生存的目標一樣,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起來。

嚴瀚章見他語氣誠懇,不似作偽,便點頭道:「既然如此,嚴某就接受莊主的好意,在密道暫避一下。裴疆,你去集結所有的人。」

樊莊主喜道:「嚴公子放心,只要老朽還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公子有所閃失。公子,事不宜遲,請這邊走。」

嚴瀚章和那嶔隨著樊莊主往廳後走,來到後院的祠堂中。祠堂中陳列簡單,除了正中間的供桌與牌位之外,再無他物;樊莊主向正中供著的祖先牌位雙手合十,喃喃祝禱了一陣子;他話聲極低,嚴瀚章和那嶔兩人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兩人相視一眼,眼中不禁都帶了絲狐疑:樊莊主帶他們到這裡來做什麼?總不會是來參拜他樊家歷代祖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