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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秋風颯颯,略帶寒意,冰凝的月色洋洋灑下,更添秋夜幾分蕭瑟。程采玉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風中,完全不理會夜露的沁寒入骨,忽爾,腳步聲漸近,打斷了她的思緒,采玉回頭一望,卻是程鐵衣,她默然不語,將頭別了過去,鐵衣站在她的身邊良久,最後終於打破沉默,問道:「郭旭還沒回來?」采玉嘆了一口氣,並不答話,鐵衣續道:「采玉,妳可知郭旭又故態復萌,自護送公主回宮後,這一年來,他哪一天不是醉心於風花雪月中,成天飲酒吟詩,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夜夜喝的爛醉才回來,這樣下去,好不容易才重建威信的長風鏢局又要毀於一旦!」采玉輕聲道:「哥!你就少說兩句吧!我看郭旭心中也不好受,我會再勸他的!」鐵衣怒道:「勸?妳苦口婆心的勸了他一年!有用嗎?他還不是夜夜沉醉在那些旖旎的溫柔鄉中,作個貪詩戀酒的自了漢!」話尚未罵完,卻見六爺扶著酩酊大醉的少局主緩緩走進來,鐵衣見狀,不禁大怒,一把抓住郭旭的領子,破口大罵,郭旭卻一點也不理會,兀自吟詩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鐵衣氣極,不願多說,一把推開他,轉身大步邁回房裡,采玉嘆了一口氣,扶起了跌坐在地上的郭旭,回頭道:「六爺,你去歇著吧!少局主我來照顧就行了!」六爺點點頭,無奈地轉身離去,采玉沏了一壺熱茶,餵郭旭喝了一些,再將他吐了一身的外衣換掉,折騰了大半夜,郭旭才沉沉睡去,采玉怔怔地望著郭旭,溫柔的摸了摸他熟睡的臉龐,輕嘆道:「郭旭,我想..是時候了!以後,我不在你的身邊,你自己要保重!」語畢,采玉心中一酸,兩行清淚順著臉龐滑落,她從懷中掏出兩封信,輕放在桌上,又回頭深深的望了郭旭一眼,臉上神情竟是萬般深情難捨,就這樣站了一會兒,采玉霍然轉身回房,負起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悄然離開長風鏢局!

兩年後~~

又是一個悽惶的夜,悅來客棧裡傳出了一陣淒楚的蕭聲,如泣如訴,令人為之欷歔,曲罷,郭旭抬頭望了望靛藍的星空,將玉蕭放回懷裡,仰天長嘆,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那是兩年前采玉留下的,縱使此信已讀過不下千遍,但是,每晚看這封信已然成了他的習慣,郭旭輕輕的張開信,采玉娟秀的筆跡躍然呈於眼前~~

郭旭:

無可奈何花落去,淚眼問花…花不語,一直以來,落花是我,流水是你,落花有意,怎奈流水無情,徒讓花自飄零、水自流,你可曾明白我心中的苦?我好累,想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走了,其實這一刻遲早會來,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嗎?也許,我哥哥說的對,你過份的依賴我,卻忘了人生漫漫的荊棘長路,畢竟我只能陪你風雪一程,好言我已說盡,希望我的離去能激勵你奮發振作,也不枉我的一片苦心!

盼君千萬珍重 勿以我為念 采玉

信,不知不覺地讀完了,淚,也不知何時已悄然流下,郭旭不明白,已讀過千遍的信,怎還能令他為之心酸?他嘆了一口氣,飛身下樹,轉身回到房裡,卻見程鐵衣已坐在房裏等他,鐵衣見他進房,淡淡地道:「你夜夜吹簫、讀信,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郭旭微微一笑,道:「到現在,你心中還怪我嗎?」鐵衣答道:「我若是還怪你,兩年前我就離開鏢局了,要不是看在采玉信中的千叮萬囑,和你立下痛誓,我程鐵衣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與你為伍!」郭旭笑道:「這樣說來,我這兩年的表現還算差強人意囉!」程鐵衣雙目一瞪,道:「談點正事吧!剛剛我已把鏢貨送達,咱們兩個明天可以啟程回鏢局了!」郭旭道:「這托鏢之人,性格也恁般古怪,堂堂官塘大道不走,偏要我們走盜匪叢聚的偏僻小道,不要鏢局的鏢師一起出鏢,偏偏只指定我們倆關山萬里的送到江南,對了!鐵衣,可有打聽到采玉的消息?」鐵衣嘆了口氣,搖搖頭,郭旭望著天邊的陰陰淡月,嘆道:「天下之大,加上采玉又如此聰穎,她存心要躲我們,想找到她…恐怕很難!」

翌晨,旭鐵兩人一早就動身回鏢局,江南湖光山色,堪稱天下一絕,但兩人卻毫無遊樂之興,不停地策馬北行。一日,兩人在酒坊打尖時,忽聞打鬥聲,兩人尋聲前去,只見一票黑衣人正與近十名衣著華麗的貌美女子劇鬥,兩人在一旁凝神觀鬥,看了一會兒,卻已暗自心驚,那十名貌美女子武功高強、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但是那一群黑衣人武藝更高,不到半個時辰,已把那十名女子打倒在地,此時從轎中飄然走出一面罩輕紗的白衣少婦,只見那少婦輕啟朱唇道:「各位武林豪傑,不凋山莊向來與人無怨,不知與諸位之間有何誤會,還望各位海涵,高抬貴手!日後水華與夫婿凌亦翔自當趨階造訪,登門謝罪!」語畢,旭鐵兩人心頭大震,心念電轉:「這聲音...怎如此熟悉?」

那群黑衣人並不理會,發一聲喊,一齊向前撲去,白衣少婦與諸位黑衣人拆得數招,卻已見局促,旭鐵兩人早看出白衣少婦的武功甚弱,轉眼即敗,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欺身加入戰局,激鬥方酣,忽聞一陣古怪的笛聲,忽高忽低,忽爾尖銳、忽爾柔和,眾黑衣人聽到笛聲,當下不再戀戰,提氣飛身離去,留下眾人驚愕不已!

那白衣少婦見黑衣人飛身離去,立刻上前向旭鐵兩人作揖道:「多謝兩位大俠仗義相救,此恩如同再造,不凋山莊水華銘感五內!」郭旭忙道:「原來是不凋山莊的莊主夫人,大俠兩字不敢當,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水華道:「還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旭鐵兩人齊聲道:「長風鏢局郭旭、程鐵衣!」水華笑道:「原來是長風鏢局的兩位少局主,請恕水華眼拙,素聞兩位少局主俠義過人,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外子平日最敬重俠義英雄,不揣冒昧,水華想請兩位去寒舍盤桓數日,以聊表謝意!」鐵衣搖頭,正待發言,郭旭心念電轉,笑道:「久聞不凋山莊頗有山巒之勝,莊主凌大俠更是和氣好客,既然夫人相邀,郭某斷無推卻之理!」水華喜道:「兩位賞臉了,請吧!」旭鐵兩人隨著轎子走了約一個時辰,只見前面樓閣紆連,儼然是一大座莊院,眾人還未到門口,只見一個三十來歲、器宇軒昂的男子迎了上來,身後跟著數十名從僕,方才被黑衣人打倒在地的十名貌美女子都已換上紫衫,候在一旁,那男子拱手道:「在下不凋山莊凌亦翔,久仰長風鏢局兩位少局主俠肝義膽,今日能邀兩位至寒舍作客,幸何如之!」旭鐵兩人拱手回禮,答道:「不敢當,只怕叨擾了!」語畢,水華已從轎中盈盈走出,笑道:「別客氣,兩位請進!」旭鐵兩人隨著凌氏夫婦走入莊院內,只見莊內佈設極盡巧思,雕欄畫棟,美侖美奐,而湖光山色更奇,峰巒蒼翠,湖水幽明,令旭鐵讚嘆不已,經過了萬紫千紅的庭院,凌氏夫婦領著旭鐵二人入大廳內坐定,待三人坐定後,水華向旭鐵兩人作揖告退,下去張羅酒菜,郭旭望著水華的身影,心中暗自轉著念頭,只見鐵衣啟唇道:「素聞不凋山莊湖光山色,冠絕天下,看來傳言不虛!」凌亦翔笑道:「不敢當,敝莊湖光山色固然精奇,但敝莊既然以不凋為名,最精妙之處,當從不凋二字去思索!」郭旭笑道:「異卉爛縵,分香吐豔,明妍百花,招展無數個春秋朝夕,四季不歇,不凋是也!」凌亦翔哈哈大笑,道:「郭少俠果然好眼力,敝莊四季皆百花盛開,一片粉紅絳白,凌某的十名不成材徒弟,就是以敝莊遠負盛名的十種名卉起名的!」鐵衣道:「願聞其詳!」凌亦翔吟道:「春桃嬌疏雨,夏蓮消溽暑,秋菊傲寒霜,冬梅標清骨,山茶呈雅韻,玉蘭挺幽香,銀桂飄芬芳,鳶尾傾城傾國,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國色天香。」郭旭喝一聲采,道:「春桃、夏蓮、秋菊、冬梅、山茶、玉蘭、銀桂、鳶尾、水仙、牡丹,果真是別出心裁!凌莊主的十名高足,想必是名滿天下、不凋山莊的十大高手!」凌亦翔搖頭微笑,正待發言,卻見一女婢入廳稟報道:「夫人已將酒菜張羅好,正在紫荊閣相候!」凌亦翔點點頭,起身對旭鐵兩人道:「兩位請隨我來!」三人走出大廳,也不知穿越多少欄杆庭榭,眼前突然出現一座樓閣,凌亦翔將旭鐵兩人領入,只見巨燭照得閣內明亮如晝,數十名白衣女婢列在一旁候著,桌上擺滿珍饈美饌、陳年醇酒,兀自飄著芳香,水華盈盈走來,招呼三人坐定後,雙手一拍,那身著紫衫的十大高手即開始表演歌舞,有的彈箏、有的吹簫、有的翩翩起舞,頓時紫荊閣的風光旖旎無限!

一曲終歇,郭旭笑道:「貴莊的十大高手真是了得,不僅武藝高超,歌舞彈唱,更勝青樓名伶,看來凌莊主不但是一代武學宗擘,琴棋書畫亦無一不精通!」凌亦翔笑道;「不敢當,她們的武藝固然是凌某傳授的,琴棋書畫卻是出於內子的調教有方!」郭旭望了水華一眼,笑道:「水華,即出水芙蓉,幽綺雅緻、婉麗動人,不愧為花中之冠、不凋山莊的莊主夫人!」水華謙謝了幾聲,凌亦翔忽道:「水華,妳最善於彈琵琶,何不彈奏一曲,以娛座上佳賓!」水華笑道:「就怕兩位少局主笑話了!」鐵衣道:「得聞佳音妙曲,幸何如之,怎會笑話呢?」水華道:「承蒙兩位少局主看得起,水華獻醜了!」接著左手一揮,一白衣女婢上前將琵琶交給水華,水華將琵琶調弦後,當下開始彈奏,只見水華輕啟朱唇,唱道:「誰家吹笛畫樓中,斷續聲隨斷續風,響遏行雲橫碧落,清和冷月到簾隴,興來三弄有桓子,賦就一篇懷馬融,曲罷不知人在否,餘音嘹亮尚飄空。」唱得是唐朝趙嘏的聞笛詩加以度曲,聲音圓潤清脆,婉轉動聽,令人悠然神往,曲終音歇,一音嬝嬝,飄散空中,郭旭嘆道:「果真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鐵衣笑道:「還不如三月不知肉味來得貼切!」水華在輕紗下嫣然笑道:「兩位少局主過獎了!」凌亦翔道:「對了!還未謝過兩位少俠今日相救內子之恩,凌某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兩位,敝莊的古珍奇玩,雖非妙絕天下,但也頗有點門道,倘若兩位不嫌棄,請收下凌某的一點薄禮,以聊表謝意!」鐵衣道:「不敢當,不過是仗義援手罷了,平白吃了一頓佳饌美肴,已過意不去,若再承謝禮,豈不顯得程某貪婪無饜!」郭旭附和道:「正是!」凌亦翔面有難色,道:「凌某向來是有恩必報,兩位這般器量,反而使凌某無所適從了!」郭旭心念一動,道:「無論是何要求,凌莊主都不拒絕嗎?」凌亦翔道;「凌某向來一諾千金、絕不反悔!」郭旭道:「江湖傳言不凋山莊的莊主夫人,才氣縱橫、嫻淑聰穎,郭某一直想一睹夫人的風采,今日總算如願以償,不過可惜…凌夫人一直不肯將面紗揭下,以真面目示人,請恕郭某斗膽,想親睹凌夫人的芳容!」凌亦翔沉吟良久,道:「凌某不願讓外人見到內子的容顏,自是有隱衷,但兩位救內子一命,又與在下交談甚歡、相見恨晚,也不能算外人!」凌亦翔向水華點點頭,水華緩緩地將面紗揭下,只見她膚如凝脂、眉目如畫,端的是清麗動人、婉麗無雙,凌亦翔面有得色,望向郭旭,卻見旭鐵兩人神色遽變,齊聲大叫:「采玉!」凌亦翔聞言心頭大震,霍然起身,柔聲對驚愕不已的水華道:「水華,你累了,先回房休息吧!這裡我來處理!」語畢,臉色斗然一沉,喝道:「十大高手,送客!」旭鐵兩人哪肯放棄,一心想接近水華,凌亦翔揮袖一擋,道:「兩位少局主,請回吧!」郭旭見凌亦翔聲色俱厲,而十大高手蓄勁待發,眼看一場惡鬥即將開始,當下不多說,拱手向凌莊主告別,強拉著程鐵衣一同離開了不凋山莊。

這一夜,如霜的月光照得莊內通明如晝,水華緩緩走入亭內,望著凌亦翔,只見亦翔背抄著手,仰頭眺望著滿天的星斗,沉默了良久,水華柔聲問道:「亦翔,你在怕什麼?」凌亦翔一怔,緩緩答道:「我怕…我會失去你!」水華柔情萬種地握住他的手,盈盈一笑,道:「怎麼會呢?」凌亦翔霍然轉身,兩眼直視著水華,道:「兩年前我在崖底救回了妳,後來妳嫁給我,其實我心中明白…妳是為了報救命之恩,成親後,妳一直守身如玉,我倆徒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我敬妳、重妳,希望等到有一天…妳能心甘情願地作名副其實的凌夫人。」水華不語,別過頭去,凌亦翔續道:「雖然妳對從前的事不復記憶,但若非妳心中早有意中人,為何這兩年來妳始終不肯接受我!」水華迴避了他的目光,低聲道:「我…也很迷惘,我不清楚…究竟我在等待什麼?而午夜夢迴時,心中那令人為之悽側的簫聲又從何而來?我想…這與我的身世有極大的關聯。」語畢,水華沉默良久,轉身迎向凌亦翔的目光,道:「亦翔,如果你願意的話,讓我去解開我的身世之謎!」水華見凌亦翔有不豫色然,當下嘆了口氣,也不多說,道:「我回房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當夜,水華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正當有朦朧睡意時,突來的喧嘩聲把她驚醒,水華起身披了件長衫,走出房門,這一看,不由得驚得呆了!只見莊內火雲四起,僕役們紛紛走避逃竄,也不救火。水華心中著急,喚了幾聲:「夏蓮?秋菊?」水華斗然覺得腳踝一緊,險些跌倒,定神一看,卻見曹管事滿身是血的趴在地上,氣息奄奄地道:「十大高手…瘋了!到處殺人,夫人快逃!」語畢,頭一偏,即斷了氣,水華兀自驚疑不定時,只見十大高手各自持長劍,瘋了似的屠殺莊內僕役,水華心中暗叫不妙,立刻奔回房內,將房內反鎖,她轉了轉几上的石壺,密道的入口應聲而現,水華心想:「這密道本是亦翔為防備不時之需所建的,沒想到真有用到的一天!」水華走入通往凌亦翔房間的密道,約走了一盞茶時分,她推開密道出口,只見凌亦翔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水華心中一陣搐痛,奔過去扶起了他,哽咽地喚了幾聲:「亦翔?亦翔?」凌亦翔勉強睜開雙眼,卻見水華淚光盈盈,當下溫柔的笑道:「總算我還能見妳最後一面,別哭!從現在起,我不能再保護妳了,妳一向都是很堅強的,一定可以度過這個難關!水華,妳看在我倆夫妻一場,幫我完成遺願好嗎?」水華點點頭,淚水從眼角涔涔滾落,凌亦翔續道:「妳可還記得我給妳看過一把寶劍,名為【不凋之春】,那是我們不凋山莊的鎮莊之寶,妳替我把它送到…位於江北之地的雲霄山莊,交給我大哥凌雲霄,這【不凋之春】攸關凌家的盛衰敗亡,妳一定要將它送達!這一路上妳定會遇到不少危險,這真是為難妳了!妳去找長風鏢局的兩位少局主,他們應該與妳淵源極深,我若沒猜錯…妳就是江湖傳言…失蹤已久的程采玉,妳既然是程采玉,郭旭與程鐵衣一定不會坐視妳的事而不管,有長風鏢局護送妳到雲霄山莊,我就安心了,若能將【不凋之春】交到我大哥手上,那我也死而無憾!」語畢,凌亦翔的一口真氣已然耗盡,他淒然地望著水華,斷斷續續的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妳始終…不肯接受我‥程采玉…對郭旭情深‥義重…這‥我早已聽不少‥江湖人…提過…不過‥我萬萬沒想到…我的結髮妻‥居然是…」凌亦翔話還未說完,卻已斷了氣。

水華心中哀慟莫名,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突來的腳步聲使水華心中一凜,她在凌亦翔的懷中掏出一支鑰匙,迅速躲回密道,隔著密道的門,只聽到十大高手之首春桃道:「搜遍了整個不凋山莊,都不見【不凋之春】。」冬梅續道:「也不見水華,肯定是她帶走了【不凋之春】!」銀桂再道:「這樣一來,我們根本無法向主人交代!」水華在密道內恨恨地啐了一口,心道:「亦翔平日待妳們不薄,妳們居然為了一把劍,欺師滅祖、恩將仇報!」想到亦翔不幸慘死,水華心中一酸,又流下淚來,她咬牙強忍住淚水,轉身走入密道,走了一會兒,在一只鐵箱前停下來,水華怔怔地望著那只鐵箱,往事如潮水般湧來,她憶起初遇亦翔時,他如何真情相待,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而她卻負了他的痴心,兩年來始終不肯接受他,水華想到亦翔對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卻從未愛過他,鼻中一酸,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也不知這樣哭了多久,水華竟昏沈沉地暈過去,待水華甦醒,已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她在鐵箱中取出了【不凋之春】,負出密道,走出密道後,只見亦翔的屍體仍平躺在地上,已然冰涼,水華心知十大高手早已離開,當下不虞有他,邁出亦翔的房門,她所見到的卻是一幕人間煉獄的景象,數百名僕役們七橫八豎地躺在地上,處處血跡斑斑,本是生意盎然的不凋山莊,一夜之間竟成了一座冤死城,水華心中一片冰涼,然而卻是出奇的冷靜,思忖著下一步的行動,突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水華心中一驚,側身躲入樹叢內,再定神一看,卻是長風鏢局的兩位少局主!

旭鐵兩人在附近的一家客棧內休息一宿後,一早就趕到不凋山莊,希望能再見到采玉,不料卻見到血洗後的景象,旭鐵見莊內僕役們死狀極慘,無一倖免,心中都是涼透了,只盼望采玉能逃過這場浩劫,正當兩人在莊內來回尋找時,卻見一人從樹叢後走出,不是采玉是誰!

水華向旭鐵道出事情的經過,隨即三人合力將凌亦翔與莊內僕役們的屍首埋了,水華披麻帶孝,跪在凌亦翔的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淒然道:「亦翔,你待我情重,此恩此德、此情此義,水華生當殞首、死當結草,你放心,我一定將【不凋之春】送到雲霄山莊,完成你的遺願,以慰你在天之靈!」旭鐵兩人望著失去記憶的采玉,心中都是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滋味!

在客棧內休息一宿後,翌晨,水華與旭鐵兩人即動身北上,郭旭打算先回長風鏢局,再正式出鏢,護送水華與【不凋之春】至江北的雲霄山莊,水華一身縞素、脂粉未施,不但容色未減,更落得脫俗清麗,她一路沉默寡言,神色甚為冷淡,這使得旭鐵兩人十分不習慣,一向溫婉體貼的采玉如今形同陌路,郭旭更是痛心,昔日溫柔的紅粉知己,今日卻是毫不關切的漠然。而這一路上,水華時常暗自琢磨凌亦翔臨死前所說的話,她卻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就是江湖盛傳、失蹤已久的程采玉,水華望著旭鐵兩人,思忖:「這兩個人…我不能說是全然的陌生,他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程鐵衣讓我感到可以信賴、依靠,至於郭旭…」一想到郭旭,莫名的酸楚襲上了心頭,水華深深地嘆一口氣,心想:「曾經…我是那麼想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到了這個關頭,卻又畏懼退卻,夢中,那令人為之悽側的蕭聲;夢中,那纏綿糾葛的傷心,醒來猶有刻骨銘心的深痛,難道我的過去竟是如此的不堪回首,作回程采玉,是否就必須接受過去的傷痛?」想到這兒,水華猛然搖頭,心道:「不!我不是程采玉,夢中的傷心欲絕,還令我心有餘悸,我不是…我不是程采玉!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水華心中暗自下了決定,神色卻更為冷漠!

一夜,在客棧內用過晚膳後,水華獨自坐在涼亭內,她輕撫著【不凋之春】,心中總猜不透這口寶劍究竟蘊藏著什麼玄機,竟葬送了幾百條性命,她仔細地檢視劍身,希望能看出它的玄機所在,水華思忖:「充其量,它不過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劍,外貌與一般的長劍並無差異,嗯…劍鞘上有一姆指般大小的深洞,應該是拿來鑲裝飾用的寶珠,難道…問題是出在那顆遺落的寶珠身上?」水華隨即轉念一想:「應該無關,可能是那鑄劍人未將寶珠鑲緊,所以…就不知不覺地掉了!」正當水華百思不得其解時,郭旭已走到她的身旁,他喚了幾聲,水華才回過神來,她見到是郭旭,淡然一笑,道:「郭大少找我有事嗎?」郭旭嘆了一口氣,在她的身旁坐下,道:「采玉,我們認識二十幾年了,難道一定要這麼生分冷淡嗎?」水華搖頭道:「我真不明白,為何你們會認定我是程采玉?」郭旭答道:「因為妳的眉宇眼神、容貌輪廓、體態神韻都與采玉一般無二!」水華道:「容貌相像,自古即有,古書上曾經記載:儒家的鼻祖孔子,就是長得像惡人陽貨,所以在陳蔡絕糧!」郭旭道:「也許容貌騙得了人,但是感覺是錯不了的!采玉…自幼我們一起長大,無話不說、無心不談,妳對我關切之殷、我對妳依賴之重,不曾改變過,無論發生什麼事,妳總是支持我、鼓勵我,默默地在背後為我承擔一切,再難熬的日子,妳都陪我走過,即使再心酸、再痛楚,妳也從未說個「苦」字,采玉,其實我都明白…」郭旭還未說完,水華斗然打斷他的話,道:「郭大少,有時候人必須學會遺忘,生命不能回溯、歲月亦不滯戀昨日,我是水華也好,是采玉也罷,昔日的程采玉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你還是忘了她吧!」語畢,水華即轉身回房,留郭旭一人兀自怔坐在亭中,晚風拂過,淚珠兒緩緩從郭旭的臉龐滑落,他淒然吟道:「曾經薄情…責浪子,幾許深恩…負佳人…」今夜,顯得特別的寒冷…

旭鐵、水華三人一路策馬北行,趕了幾天的路,終於回到長風鏢局,扺達鏢局時,已是深夜,那守門的兄弟見兩位少局主不僅安然歸來,還帶回了大小姐,歡天喜地的喚醒了全局的人,局內的弟兄見到水華都是熱烈的歡迎,只見老態龍鍾的六爺迎了過來,一看到水華立即熱淚盈眶,緊緊握住她的手,口中直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水華心中溫暖,也不分辯,就任由眾人擁入大廳,突然天外飛來一劍,程鐵衣立即用盤龍棍一格,卻見那使劍的人借勢落下,竟是快劍辛力,辛力笑道:「還好郭大少還趕的及回來赴壽宴,否則就枉辛爺我千里迢迢來京城幫你暖壽了!」另一聲音相應道:「是啊!真是歲月不饒人,今日你大壽,一定要狂飲到不醉不休!」說話的人卻是石秀才,石秀才隨即見到水華,不覺一怔,立刻興高采烈的奔過來,喜道:「大妹子,妳可回來了!」水華見來人奇怪,立刻起了戒心,長劍出鞘,抵住了他的咽喉,眾人見到水華的反應都楞了一下,郭旭嘆了口氣,道:「她叫水華,是不凋山莊莊主凌亦翔的遺孀!」眾人聽到郭旭的話都驚愕不已,郭旭續道:「鐵衣,你帶水華去采玉的房間歇息!其餘的人隨我進大廳,我有話對大家說。」

眾人在大廳內坐定後,辛力率先問道:「郭旭,這是怎麼一回事?」郭旭嘆了口氣,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予大家知道,這一席話也說了大半個時辰,語畢,眾人都不說話,心中各自轉著念頭,六爺打破沉靜,嘆道:「大小姐失蹤了兩年,好不容易平安的回來,卻…」郭旭續道:「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將水華和【不凋之春】安全送抵雲霄山莊,十大高手的武功高強,手段毒辣,單憑我與鐵衣的武功還不足以應付,而且我有個預感,此次出鏢必定兇險無比,所以這趟鏢我希望辛力與石秀才能同行,不知兩位意下如何?」辛力立即爽快答應,石秀才卻道:「不妥,郭旭,你武功盡失,經過兩年的休養,也不過才恢復三成,自保有餘、保人不足,我看你還是別去了!」郭旭搖頭道:「不!這趟鏢我是非去不可,再說,多一個人也多一分力量!」眾人見郭旭語氣堅定,當下都答應了,郭旭續道:「大家各自去休息吧!出鏢的事,我們明天再商量!」

在此同時,水華緩緩走入采玉的房間內,心中卻是百感交集,這一切一切,都有著似曾相識的熟悉,她打開采玉的首飾盒,將事物一件件取出,她的腦中模模糊糊的浮出了昔日的景象,此時她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即是程采玉這個事實,水華深深地嘆了口氣,將首飾放回盒內,翻身上床,奔波了幾天,使水華疲憊不堪,不一會兒,鼻息漸細,已然入夢,在夢中,她又聽到那淒楚的簫聲,聲聲敲入心坎,水華心中酸楚,淚水緩緩從眼角滑落,她斗然驚醒,凝神靜聽,發現那簫聲並非幻覺,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水華穿上外衣,推開房門,尋聲而去!

郭旭這一夜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心中煩悶不已,當下拿起采玉送給他的玉簫,到前庭吹奏,這首曲的曲調原本清平婉轉,也不知是何原因,他吹起來就是這般淒側酸楚,郭旭靜靜地吹奏了一會兒,回想起與采玉在一起的往事,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回憶愈深,簫聲益發悲切,約吹了一頓飯時分,簫聲漸歇,餘音嬝嬝,郭旭怔了一會兒,嘆一口氣,轉身準備回房,一轉身,卻見水華靜靜的站在眼前,水華輕聲道:「這首曲…我聽過!」郭旭心中一凜,問道:「在哪兒聽過?」水華遲疑了一下,答道:「在夢中!」郭旭喜道:「這支玉簫是妳送給我的,而這首曲也是妳為我作的!」水華不語,迴避了他的目光,郭旭見狀,嘆道:「采玉,妳可願意坐下,聽我說這一段陳年往事呢?」水華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郭旭心中大喜,拉著水華一齊在大石頭上坐下。

時光彷彿在郭旭溫和低沉的聲調中倒轉,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月色昏濛,郭旭略帶醉意,搖搖晃晃地回到長風鏢局,已經等了一夜的采玉,立刻迎上前去,郭旭問道:「這麼晚了,妳還沒睡?」采玉笑道:「還沒幫郭大少暖壽,怎麼能睡呢?」郭旭奇道:「暖壽?難道說…妳又準備了一桌酒菜,讓我再大醉一場!」采玉搖頭道:「你已一飽秦樓楚館的佳餚美酒,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我這兒…只有一鍋醒酒的醋魚湯、一盞解酒的釅茶!」郭旭蹙眉問道:「如此而已?」采玉秀眉一揚,道:「我親手作的,如此還不夠嗎?」郭旭笑道:「也好,我很久沒嘗嘗妳的手藝了!」采玉從廚房裡端出了剛作好的醋魚湯,盛了一碗給郭旭,她望著郭旭,柔聲道:「其實,我還準備了一份禮物送你!」郭旭奇道:「還有禮物?」采玉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了一支玉簫遞給他,只見那玉簫通體碧綠、翠色盈眼,采玉續道:「這是我請京城第一玉匠所鑄的,簫身渾然天成、音色清澈嘹亮,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好簫!」郭旭把玉簫放在唇邊,吹了幾聲,果真是清亮絕倫,他撫了撫玉簫,對采玉微微一笑,道:「謝謝!這是我收過最好的禮物!」不料采玉卻道:「且慢!玉簫音色雖美,若無曲兒相襯,怎能相得益彰?」郭旭訝異道:「難不成…妳還有佳曲相贈?」采玉笑道:「有曲相贈是真的,佳曲倒是未必,只是興來隨寫,恐怕會讓你笑話了!」郭旭道:「別賣關子!那首曲怎麼吹?叫什麼名字?」采玉盈盈一笑,將玉簫接過,放在唇邊,幽幽地吹了起來,簫音清揚、曲調婉轉,令聞簫人心平如水,一曲終歇,郭旭拍手嘆道:「別人誇我簫吹得好,然而卻是遠不如妳!」采玉道:「自古寶劍贈英雄,好簫好曲,卻也只贈賞樂懂樂之人!」郭旭哈哈大笑, 道:「采玉,聰慧如妳,嫻穎如妳,人生得一紅粉知己如此,夫復何求?」采玉淺笑道:「你就會讚我!這首曲,名為(長風飄雪)。」郭旭奇道:「(長風飄雪)?」采玉點點頭,將玉簫遞給了郭旭,道:「你再仔細看看這支玉簫。」郭旭細細的檢視玉簫,發現簫身上刻了兩行小字,凝神一看,卻是一幅對聯「長風飄飄舞神劍,飛雪翩翩吹玉簫。」采玉續道:「此曲清平婉轉,而簫音清亮無比!彷彿是鵝毛大雪翩飛在蕭瑟的冬風中,別是一種素淡爽潔的冬情。」郭旭深深的望著她,嘆道:「采玉,我真不懂妳,有時…妳如騷人墨客般,會吟詩度曲;有時又如軍師般,通天文、識地理、知奇門、曉陰陽、看陣圖、明兵勢。有時妳柔情似水、溫婉體貼;有時妳豪氣干雲、不讓鬚眉。妳柔弱的像一朵明妍的好花,卻又如此堅韌無倫!真不知道這世上是否有人能看透妳!」采玉嫣然一笑,別具深意地道:「我也在等…等一個能懂我的人。」旭玉兩人相視而笑,此時天邊的一輪明月破雲而出!

待郭旭說完這一段往事,天已微明,水華與郭旭都默然無語,沉靜了半晌,郭旭道:「這首曲子,我從未在外人面前吹過,然而妳卻在夢中聽過,難道妳還不相信自己就是程采玉嗎?」水華愣了一下,緩緩道:「我沒說過不相信!」郭旭心頭大震,顫聲道:「妳說什麼?」水華續道:「郭旭,人都有權利去選擇自己的路,雖然我對從前的事不復記憶,但是我知道…過去的種種對我而言,只是一種負擔,我不願再負起這個沉重的包袱,無論你多想念昔日的程采玉,她已經不會再回來了!我很抱歉,但請你務必接受這個事實!」語畢,水華嘆了口氣,起身回房,郭旭斗然伸手,將她拉到懷裏,他兩眼直視著水華,愀然道:「為什麼對妳而言,往事是如此的不堪回首?為什麼對妳而言,過去竟是一個沉重的包袱? 」水華淒然笑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語畢,水華掙脫出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離去,郭旭怔怔的望著她的背影,愴然不語,而這一幕卻盡收在鐵衣的眼底,鐵衣心中暗嘆了口氣,悄然回房。

五天之後,長風鏢局正式出鏢,鏢隊一路南行,然而鏢途卻是遠不如郭旭所料的兇險,反而平靜的令人感到詭異萬分!

在此同時,京師卻是鬧得滿城風雨,皇上賜婚,將德沛公主許配給兵部尚書穆審知的義子穆劍宇,穆劍宇早年行走江湖,以其俠義過人結交了不少武林豪傑,而後因緣際會,被穆審知收為義子,進而效忠朝廷,深得皇上的倚重,其為人耿介正直,文才武學、兩臻精妙,此朝廷奇才確實堪稱為皇上的乘龍快婿。不料在成婚的前一夜,德沛公主竟連夜逃出宮,消息傳出後,不知怎地,穆劍宇竟向皇上要求辭官退婚,皇上雷霆大怒,將他流放邊疆,永不得再踏足京師,待走鏢中的程鐵衣知道此消息後,已過了數日,鐵衣深知天鳳公主是為了自己而逃婚的,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回京師,尋找行蹤成謎的公主,然礙於鏢途的情勢詭異不明,為了顧全大局,鐵衣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只能心中暗自默禱,希望公主能平安無羔,然而鐵衣那能料到,公主一行人早已離開京師,一路策馬南行,目的地也是雲霄山莊!

原來,成婚的前一夜,德沛公主命身邊的小太監利用調虎離山之計,將守皇城的錦衣衛支開,順利的逃出宮中,翌晨,公主即喬扮成為一個翩翩的美少年,到長風鏢局找程鐵衣,公主這一去自是撲個空,那守門的老僕對出鏢之事亦不甚清楚,一問三不知,只知兩位少局主已保一趟鏢南下至雲霄山莊,並不在鏢局內,這樣一來,公主的希望自然落空,只見她喃喃自語地道:「雲霄山莊…到底在哪兒?我要如何才能找到鐵衣呢?」正當公主一籌莫展時,背後突有一男子發聲道:「我可以送妳去!」公主心頭大震,心想:「這聲音…怎如此熟悉?」一轉身,只見穆劍宇身著白袍,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公主大驚,轉身就逃,穆劍宇提氣一躍,從她肩頭躍過,擋住了她的去路,公主心念一動,立即擺出架勢,喝道:「穆劍宇,你讓開,別擋住本宮的去路!」穆劍宇愣了一下,並不讓開,公主見狀,怒道:「穆劍宇,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不把本宮放在眼裏!」穆劍宇見平日把自己當作親大哥看待的公主竟厲言相喝,不禁一怔,隨即對公主深揖道:「卑職不敢,卑職是奉旨來保護公主的!」天鳳公主與穆劍宇素來交好,要知道穆劍宇深得皇上的倚重信賴,出入宮門若無人般,而天鳳公主生性活潑,一心嚮往宮外的生活,當她知道穆劍宇出身江湖,就時常纏著他,要他說些江湖上的趣事,公主本身就深惡宮中的儀制規矩、繁文縟節,對這些東西自是不放在眼裏,加上皇上對公主疼愛有加,只要能讓公主開心,什麼事都不願拂逆她,也就不理會避嫌與否的問題,日子一久,公主與穆劍宇的感情自然就有如親兄妹般,私底下也是以劍宇大哥、天鳳相稱。此時,公主見穆劍宇說得誠摯,心中頗感歉然,軟聲道:「劍宇大哥,方才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擺出公主的架勢,厲言相喝的!」穆劍宇聞言笑道:「妳本來就是公主,有架勢也是應當的啊!」公主急道:「那不一樣,我倆情同兄妹,我對誰都可以擺出架勢,就是不能這樣對你!」穆劍宇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不要緊,劍宇大哥是看著你長大的,怎麼會跟妳計較這些呢?方才妳是怕我帶妳回宮,才會如此吧!」公主聞言,立刻像孩子般的猛點頭,一雙晶瑩的眸子露出求救的眼神,穆劍宇怎會不懂她的意思,笑道:「妳放心吧!我不是來押妳回宮的,相反的,我是奉了皇命,來護送妳南下避難的!」公主奇道:「南下避難?有人要害我嗎?」穆劍宇點點頭,神色肅然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呈給公主,公主心下奇怪,立即接過信,拆來閱讀,公主一瞥,即知此信為父皇的親筆御函,她迅速地將信瀏覽了一遍,閱畢,不由得身上涼了半截,原來信上說道:「皇上日前接獲密報,太子與被封魯南的漢王勾結,密謀暗殺皇帝與德沛公主,皇上得知此消息,表面上以賜婚為名,逼得公主逃婚,又假意流放穆劍宇至邊疆,而暗地裡卻派穆劍宇護送公主南下避難,並且至魯南蒐集漢王與太子密謀叛變的罪證。此一瞞天過海的計劃極為保密,參與行動的人除了穆劍宇、小彭王爺、翁泰北與其親信以外,別無他人,穆、翁兩人主外,小彭王爺則在京師內暗中接應。信中聖上還特別叮囑公主:『行事要有分寸,不可頑皮胡鬧,否則行動一旦失敗,即有國破家亡之憂。』」公主呆了半晌,心想:「我道自己多有本事,可以如此輕易的逃出宮,原來是父皇早就安排好的!」穆劍宇見公主呆然出神,道:「天鳳,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緊出城,到京師近郊的龍天寺與翁大人會合吧!」公主心知茲事體大、遲則生變,立刻道:「好,從現在起,天鳳不會再任性胡鬧啦!一切都聽劍宇大哥的。」穆劍宇微微一笑,牽過兩匹駿馬,兩人同時翻身上馬,加鞭出城!

公主與穆劍宇策馬出城後,立即至龍天寺與翁泰北會合,翁泰北帶著幾十名親信下屬、數十位神機營的火器手,化裝為商隊,早在龍天寺恭候多時,翁泰北見公主與穆劍宇都安然出城,即刻下令一行人加鞭南行,趕了數日的路,公主一行人已落後鏢隊不遠,要知道鏢隊走鏢本就速度極慢、曠日廢時,而公主一行人輕便簡裝,一路策駿馬南行,行走速度自然比鏢隊還快得多。

這一夜,公主一行人在客棧裏用過晚膳後,公主即到庭院乘涼,她望著滿天的星斗,一想到不久後就可以見到鐵衣,心中真是喜不自勝,分別已三年了,她卻始終忘不了鐵衣,每當夜闌人靜時,往事就一幕幕湧上心頭,那是她與鐵衣共同的回憶,礙於身分的不同,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深愛戀不得不告終,她也曾怨過、嘆過,然而再多的抱怨與不平都是枉然,此次再與鐵衣聚首,她告訴自己定要加倍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相處時光。

站在公主身旁的穆劍宇也是沉思不語,他思忖:「雲霄山莊地處偏僻、隱蔽幽靜,正是公主避難的好地方,而雲霄山莊守衛森嚴,莊內又是高手雲集,再加上翁泰北、錦衣衛的保護,公主的安全應該無慮!」想到這兒,劍宇望向公主,只見她呆然出神,心思已不知飄往何處,劍宇暗嘆了口氣,心道:「此次我執意送天鳳至雲霄山莊,一來是因為凌雲霄與我為過命之友、生死至交,把公主托付與他,我就可以無後顧之憂,二來是為了了卻公主的心願,讓她與程鐵衣再見上一面,但他們倆註定是不會有結果的,此次重聚,日後分別定會更加痛苦,我這麼做,到底是幫天鳳…還是害她呢?」劍宇當下又嘆一口氣,默然不語。

在此同時,水華也正仰望著靛藍的星空,愀然無語,鐵衣緩緩走到她的身旁,望了望滿天的星斗,他彷彿想起什麼,微微笑道:「我記得妳小時候常纏著我,要我帶妳去摘星,有一次,妳為了要摘星,自己爬上一棵大樹而下不來,妳害怕的嚎啕大哭,我爬上樹,想背妳下來,可妳不肯,執意只讓郭旭背,因為…妳只相信郭旭,後來,我為這件事和郭旭嘔了好久的氣,妳可還記得?」水華淡然一笑,搖搖頭,鐵衣嘆道:「從前的妳很傻,對郭旭一往情深,就算為他吃再多的苦,也沒有一句怨言。後來妳突然離去,郭旭心裡一直痛苦莫名,我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想妳,采玉,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知道從前妳為了郭旭嘗盡淚水、受盡委屈,但是往者已矣!妳既然能與他再聚首,表示你們還有緣份,俗話說得好:『男女是緣,善緣孽緣,無緣不聚;兒孫是債,欠債還債,有債必還。』你們倆弄成這樣,不僅郭旭痛苦,妳自己心裡難道會快活嗎?」鐵衣頓了一下,續道:「采玉,妳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其實…妳早就已經恢復記憶了,是不是?」水華聞言,心頭大震,顫聲道:「你…說什麼?」鐵衣道:「采玉,作了二十幾年的兄妹,我會不了解你?你一昧地逃避,只會讓自己更痛苦,哥言盡於此,你好好的想一想!」語畢,鐵衣即轉身離去,水華呆了半晌,淒然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不解!」吟罷,兩行清淚已然流下。

翌日,鏢隊一大早就出發,晌午即到了雲霄山莊,眾人在莊外等了一會兒,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匆匆迎出,身後跟著幾名男僕,那男子上前向旭鐵拱手道:「在下凌雲霄,有勞貴鏢局千里迢迢的護鏢至此,凌某不勝感激!」旭鐵兩人拱手回禮,寒暄了幾句,凌雲霄即引一行人入莊院內,待眾人在大廳內坐定後,凌雲霄啟唇道:「舍弟凌亦翔不幸慘死,若非兩位少局主俠膽仁心、仗義援手,凌家的傳家之寶【不凋之春】,恐怕要落入賊人的手裏!」郭旭心下奇怪,思忖:「他如何得知我們護鏢南下?又如何得知我們保的是【不凋之春】?」郭旭望向水華,只見水華臉上也有訝然神色,凌雲霄續道:「俗話說得好:『大恩不言謝。』各位的隆情盛意,凌某永銘心中!」鐵衣忙道:「凌莊主言重了,我們走鏢的,就是替人把鏢貨安全送抵目的地,談不什麼俠膽仁心,此次出鏢總算功德圓滿,這是我們這一次所保的紅貨,請凌莊主過目。」語畢,鐵衣立即將【不凋之春】遞給凌雲霄,凌雲霄連聲稱謝,將【不凋之春】接過,水華心中直覺事態不對,但情勢如此,自己也不便說什麼,凌雲霄收下【不凋之春】後,即命下人準備幾間幽靜雅房,讓眾人稍事休息,回頭再擺上酒宴,為鏢隊接風洗塵。

水華在房內梳洗更衣後,只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當下推門而出,到庭院內吹風,只見夕陽西落,雲霞燦爛,微微透出日暮黃昏的淒美,她忽聞一聲低嘆,循聲望去,卻是郭旭,水華心中微微一酸,見他沒看到自己,於是悄然退回房內,走了幾步,忽聞郭旭道:「既然出來了,何不與我共賞這短暫的夕舂殘霞呢?」水華一怔,登時收步,郭旭緩緩走到她的身後,柔聲問道:「為什麼要躲我?」水華輕搖螓首,答道:「我沒有,只是…不想打擾你。」郭旭仰天長嘆,道:「我這大半生,瀟灑自在,放蕩不羈,沒想到…還是為情所困!」水華道:「情這一字,本就費解!」郭旭道:「采玉,妳聽過這幾句詞嗎?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水華淡然笑道:「沒有,不過我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還不如孓然一身輕!」郭旭道:「兩情若是相悅,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結連理枝!」采玉一怔,嘆道:「天長地久有時盡,同林鳥亦有分飛之時!」郭旭正要接話時,卻見水華神色遽變,他心下奇怪,循著水華的目光望去,只見眼前的這一片樹叢染滿了殷紅的血色,水華用手沾了些,湊近一看,低聲道:「是血!」郭旭再撥開樹叢,只見後面的一片碧草皆濺滿了血,兩人面面相覷,水華道:「這…有點像不凋山莊血洗後的景象!」郭旭蹙眉道:「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凌雲霄如何得知我們護鏢南下?又如何得知我們保的是【不凋之春】?」水華點點頭,續道:「不僅如此,凌雲霄這個人有點兒古怪,他知亦翔慘死,卻毫無哀戚之色,況且,怎麼說我也是他的弟妹,他見了我卻一句話都沒說,而你是否注意到,這莊內連一個女僕也沒有。」郭旭問道:「采玉,你可曾見過凌雲霄?」水華搖搖頭,突來的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只見一男僕上前作揖道:「莊主已設下酒席,正在偏廳相候!」郭旭與水華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暗叫不妙!

郭旭與水華尾隨在男僕身後,也不知穿越了多少欄干亭榭,眼前突然出現一座樓閣,兩人還未入內,卻已聞打鬥聲,郭旭心中一驚,搶入樓中,只見凌雲霄正與數人激鬥,掌風刮面、劍勢凌人,郭旭定神一看,與凌雲霄打得不可開交的,正是鐵衣、辛力、石秀才和一名生面男子,郭旭心知事有蹊蹺,立即高喝道:「且慢!」眾人聞聲,均收勢住手,郭旭此時才仔細看那生面男子,這一看,不禁失聲道:「穆劍宇!」

此丰姿雋爽、湛然若神的男子,正是穆劍宇,原來公主一行人到了雲霄山莊後,穆劍宇即覺事態不對,他與翁泰北商議後,決定由翁泰北帶公主繞至後山,而他入莊一探虛實,穆劍宇見過凌雲霄後,即知此人為假冒的,兩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此時,辛力、鐵衣、石秀才應邀至偏廳,三人一見到舊識穆劍宇,心中都是納悶不已,穆劍宇趁機道出實情,三人素知穆劍宇向來言出如山,當下都深信不疑,欺身加入戰場,助劍宇一臂之力,凌雲霄與三人鬥了一會兒,已感不支,郭旭正好入內出言喝止,他也順勢收手,喘一口氣。


憶舊當年/長風飄雪玉玲瓏/劍氣簫心/穹蒼雙鷹/

番外篇/風雪再翩/流風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