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傳者:Mina


萑蘭望

第十七章 冥樂

    暮色濛濛,無際的海中有一列燈火從迷漫裏透出,把平靜的海面吵醒了。一艘舫舟緩渡海中央,向著離福建數百海里的冥教海上分舵前進。邢宇佇立於船頭,海風和霧氣擦身而過,輕拂著他一身沉黑的緞袍。不久,晨霧漸散,一輪龐然戰艦映入眼簾,它猶如城堡般嚴肅地聳立在海中,這就是冥教的海上要塞。

戰艦甲板上,教眾已久候多時。邢宇方至,他們們即整齊列隊伏拜:「恭迎教主,願吾主千秋萬世,君臨三界……」。這句口號響徹茫茫大海,但在邢宇心裏卻沒絲毫份量。

在五體投地的隊伍前面,有四個分別身穿赤、黑、青、白軍服的年青侍者以半跪姿態迎接教主來臨。從四人的裝束和儀禮,就知道其地位非比一般。他們正是效命於邢宇座下,獲賜以星宿「四靈」——朱雀、玄武、青龍、白虎為封號的「四大護法」。

雖然冥教表面上是民間異教團,但其組織與系統一點也不比大明朝廷遜色。冥教最高的決策者為教主邢宇,所有軍、政、財權皆集於其身。軍部分為赤、黑、青、白四旗,由直屬教主的四大護法掌轄,每旗之下又依等級分正軍、左軍及右軍。政務方面,冥教設有分舵二十,位佈東瀛全島及中原沿海,交予分舵主運作,分舵之下再設分支,層層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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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護法行過禮後,玄武先向邢宇作出報告。跟邢宇一樣,一身黑色調子的服飾是玄武的標誌,但他的氣質與陰沈又華貴的邢宇截然不同。他有著顯然不像東方人的高壯體格,一雙茶色的瞳孔和一頭淺金髮。這頭與黑衣成強烈對比的金髮剪得短而清爽,正好配合玄武硬朗的性子。

「稟教主,明帝指派的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三名將軍已抵達福建,率兵共三萬,而江、浙、閩水師亦於褔建海岸集結,但暫時未有動靜。教主,要不要我跟那些傻瓜玩一場游擊戰?」玄武輕鬆地說著。

邢宇微微的搖了頭,卻沒說話。

「唉…白虎很想一顯身手……」白虎是四護法中最年幼又最沒規矩的一個,來自中國少數民族的他,個性就像小老虎般兇猛跳脫。對於不能出動突擊,他似乎十分失望。

青龍用沉厚的聲線說道:「教主是要堂堂正正和明軍一戰,讓天下人知道他們的無能。就算不能突擊,正式作戰中你也可以盡顯功夫啊。」這位四護法中最年長者也不過二十八、九,卻擁有極綿密的思路和穩重的氣度,最能發揮安定的作用。

沉默寡言的朱雀也因為白虎的一臉失望而笑了笑。朱雀的外形如女子般纖細秀麗,有時還會被玄武白虎笑說是「娘娘腔」,但他卻有著銳似烈火的眼神,是四人中的最強者。四大護法雖然性情各異,有一件事卻必定相同——他們絕對死忠於邢大教主。

此時邢宇問道:「白虎,長風鏢局的情況怎樣?」

「正如教主所料,單憑白旗右軍一小隊殺手,對他們確實沒甚麼威脅。我的手下雖然敗得不像樣,卻得到不少有用情報。長風鏢局整體實力不弱,程鐵衣的棍法殺傷力強且攻守有度,不容易對付;郭旭的劍法刁鑽靈活,但內力欠奉,估計只回復了三、四乘。至於擅闖教壇的『廢劍辛力』,傷勢復元得出奇地快,已能活蹦亂跳。還有那姓遨的大少爺在戰鬥中輕易擊敗了數十人,武功路數可謂極難觸摸,相信是最難纏的一個。」

「在短短一場打鬥中能夠搜集如此詳細的資料,做得很好。那我方損員多少?」

「沒有。」青龍說道。

邢宇冷峻的眼稍微移動了一下。

青龍續道:「除隊目捱了郭旭一劍外,其他隊員只是受輕傷或中了迷藥。據報隊目本命在旦夕,乃被遨少主所救。」

邢宇沉思片刻,說:「我們似乎遇上了一幫奇怪的人。」說這句話時,邢宇沒有任何特別的語氣或表情,朱雀卻能看出他對這些人產生了興趣。

玄武哈哈笑道:「一群不大會殺人的鏢客,加一個太會救人的笨蛋,確是奇也怪哉!」

「錦衣衛方面呢?」邢宇問。

白虎回話道:「那個錦衣衛老伯也不是普通貨色,居然沒有上咱們的當,仍懷疑浠雲山莊是我教同謀,現正跟蹤鏢隊。」

「白虎,長風鏢局的事情繼續由你負責,切記勿操之過急。」

「沒問題!」白虎自信地笑著。

這時候,朱雀上前說:「稟教主,主公昨夜已駕臨分舵,正於大殿相候。」接著便為邢宇開路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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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戰艦底層的大殿比京城貨輪的更華麗,邢宇飄曳著炫目的黑色長披走過晶亮無塵的地階,與四護法來到殿前,他們的步聲踏踏回響,撞擊著殿內平靜的空氣,然後消散。

淡黃燈火照亮了寬宏的殿堂,在這可容納數千人的大殿中,人影卻寥寥無幾。一名男子穩坐於高高的殿台之上,霜眉華髮、長鬚蒼容、身穿和式麗服,從頭到尾都是無血的雪白。老翁一臉慈祥,俯視著台下眾人,他的笑容看似和藹,卻透出教人心寒的撼動,除邢宇之外,眾人皆不敢直視。剎那間,氣氛僵冷似冰。

「屬下等參見主公。」台下五人敬畏跪拜之。

原來此名純白和裝的老人家就是邢宇等口中的「主公」,冥教教祖,同時是邢宇的義父——冥樂雷太夫。他是東瀛黑道之首,隻手操縱倭國海賊集團,幕府和藩鎮都得忌其三分。教祖的存在,只有教內少數要員知曉。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身世,這謎般的八旬老翁,為人所知的只有他另一個名字,雷冥厥。

雷冥厥身後有「日」、「月」、「星」三使侍側。「日使」是個年約三十的男子,身形高佻卻瘦骨嶙峋,凹陷的雙頰上連筋脈也清楚呈現,流露著不屑眼神的眼睛叫人極度反感。假如「日使」是地獄醜陋的惡鬼,那「月使」就是天界的仙子。標緻的臉蛋和誘人的身段是她最大的武器,一雙妖媚的眼彷能瞬間勾人魂魄,不過漂亮的外表下往往埋藏著蛇蠍心腸。「星使」從外在看來只是個八、九歲小兒,身穿長得拖地的道袍,額前長髮總遮蓋著他的眼睛,從來沒有人看到他的眼,他的眼卻緊緊盯住每一個人,像能透人內心。

「宇兒,你連夜趕來,辛苦了。」雷冥厥慰問道。

「要主公久候,請恕罪。屬下為主公帶來了一件東西。」說完,邢宇便呈獻上自藏珍閣盜來的「玉龍劍」。

雷冥厥接過寶劍,撫著白金劍鞘上靈動的龍雕,滿意笑道:「本公就知道你絕不會令人失望。」雷冥厥的笑聲夾雜著回音繚繞殿中,而他身後的日使則乾瞪著邢宇,不憤地「哼」了一聲。

接著,眾人向主公匯報朝廷與長風鏢局等事宜。長久以來看邢宇不順眼的日使,最擅於把握所有打擊對手的機會。他暗暗高興著,提高嗓門說道:「邢大教主,你的部下是怎麼啦?居然連小小的長風鏢局也應付不來,你是存心要主公蒙羞嗎?倒不如讓俺出馬,保證比甚麼青龍白虎管用多了!」

以白虎一貫毛躁的脾性,怎會抵得日使如此囂張,他急反駁道:「這叫做『策略』,不是你這粗野莽夫能想得到的。」

日使額角登時青筋暴現,他強忍怒氣對邢宇說:「你的部下算是甚麼態度?我看你該好好管教一下他們。」

「你說甚麼!」白虎怒道。

「俺不過是說說自己的想法。」

邢宇仍舊一臉冷漠地道:「日,你的想法或許有道理,但冥教中人須要的只是服從,並不須要想法,也不應該有想法。教內一切事務本座自有主張,你無需置喙。收回你的想法,認真做自己的份內事吧。」

看到日使額上條條青筋扭作一團,四護法不禁在心裡暗笑。

日使正要回嘴,雷冥厥喝道:「日!夠了。」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口。

「本公有要事與教主商量,你們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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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跪安後退出大殿,原本冷清的大殿更顯得空虛。

「宇兒,你平時對日都不加理會,難得見你反駁他呢。」雷冥厥露出老人家剛看完小孩吵架的表情。

邢宇站得繃直,鞠躬道:「孩兒失儀了。」

「剛才的表現不錯。身為領袖是應該有這種威嚴,才能在充滿權力鬥爭的世界存活。」

「是。」邢宇應道。

在一般場合,雷邢二人維持上司下屬的關係,私底下才會回復義父子的稱呼。正如邢宇所說,冥教是凡事講求服從的地方,四護法服從教主邢宇,而邢宇就服從主公雷冥厥。不過,四護法視邢宇為「聖人」,邢宇則視雷冥厥為「神」。對邢宇來說,主公所言等同一切,他的命令好比上天旨意,不必有任何懷疑。

雷冥厥用他長滿繭的手緊握玉龍劍,似乎對它愛不釋手,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生畏。他拔出寶劍,喃喃唸道:「妖雪降,幽雨落。邪光展,魔空現。玄塚破,眾生滅。混沌歸,冥天回。」劍身透亮的冷光反射到雷冥厥臉上,使穿得一身白的他更似無血的死屍。

「四件法器本公已得其一,宇兒,你要繼續替義父搜查其餘三柄邪劍的下落。四劍齊集之日,就是本公主宰天下之時。」

邢宇木無表情地聽著主公的狂笑。在外人面前,邢宇會酷、會怒、有威嚴、有邪氣,但在雷冥厥面前,就甚麼都沒有。可能這副喜怒哀樂皆不是的神色,才是他最真切的面貌。待了片刻,他說道:「義父,孩兒有事稟報。」

「說吧。」

「應天分舵主遨重欲將浠雲山莊傳予其子遨颻。」

雷冥厥手捋長鬚說:「嗯,素聞遨重之子是難得一見人材,只要是人材,本公定必重用。」

「可是,遨重沒有讓其子加入我教的意思。」

「哦?既然如此……雷冥厥乾笑了幾聲,道:「沒有價值的人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孩兒明白。」

「至於他兒子,就這樣殺了太浪費,想辦法要他加入。不過這事情也不急,先應付眼前這一仗吧。朝廷今回動員龐大,你可有信心?」

「義父放心,孩兒沒有戰敗的可能。」

「哈哈,不愧是本公的好兒子。」說罷,雷冥厥手輕輕一揮,叫邢宇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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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幽暗的長廊中,燭火搖搖曳曳的擺動,有個人影在微弱燭光中現身,這個高削的影子逐漸向邢宇走近。

邢宇以清澈的聲音問道:「日,你在等本座?」

日使慢慢將左手伸出邢宇面前,兩指頭一擦,「蓬!」一團火焰就在其掌中燒了起來,火舌亂舞,與邢宇髮端近在咫尺。

「別以為主公寵你,俺就動不了你。甚麼『沒有戰敗的可能』,我呸!走著瞧吧!」日使丟下狠話便走了。

邢宇還來不及有甚麼感想,就有人突然從後擁著他。一雙玉手在暗淡的廊中仍見雪白,緊緊摟住了邢宇的腰際。那人身上散發出惑人的香氣,嬌媚的嗓音在邢宇耳邊輕道:「好久不見了,教主大人!方才奴家都沒機會跟你聊聊呢!」她的聲音像一陣騷氣從骨子裡滲出似的,聽了叫人發麻。

「妳可以放手了嗎?月。」

月使不甘地鬆開雙手,說道:「討厭!每次都對人家冷冷淡淡的,不過奴家就喜歡你這酷模樣!雖然朱雀他們也不錯,但奴家最喜歡的還是你。」她妖惹地微笑,纖手則不規矩地撫著邢宇秀氣的臉龐。

邢宇沒有正正望過月使一眼,他一聲不哼,甩掉月使的手即開步離去。

月使撓弄著長長青絲,沒趣道:「唷,真不好玩……」

長廊的死角處,星使把一切看在眼裡,他吃吃地裂嘴暗笑。這小孩的笑聲微弱而稚氣,卻隱藏了幽靈般的寒冷。笑聲瞬間融入了黑暗的長廊中,誰都聽不到。

後記

還有人在看這個故事嗎……

我這次給辛力取了個新外號啊!(所以特地放上留言版) 大家試找找看?

另外這回新登場人物很多,有四大護法、三使、和主公。再來一次「小字典教室」吧:

主公雷冥厥的「厥」字——國語和廣東話都讀「決」。這字沒有特別意義,可解「斷木」、「其」等。我只是看它字型不錯才用的。

第十八章 紅海

平日氣氛和諧的福建海岸彌漫著一片緊張感。岸邊胡亂地停著些無人的漁船,殘舊的漁網散落一地,市集的攤販都沒營業,街道上只有被海風吹動的塵埃,就連流浪狗也不見蹤跡。這緊張感源於何處?正是來自集結港泊的伐寇大軍。放眼望去,有大小戰船近百艘嚴陣以待,兵士數萬屏氣靜息持械守備,如此威勢,把海水唰唰沖浪聲都壓了下去。

在正中央的偌大戰艦上,一位身披戰甲的老翁站於船頭。他已站了不知多少個時辰,卻未見疲態,只管神色凝重地遠眺大海的彼方。

不久,一名將軍上前說道:「戚將軍,我軍由寅時待機,已過了好些時候,對方還沒有行動,這……」

戚繼光將軍手捋長鬚,問:「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酉時了。」俞大猷將軍回道。

此時,胡忠憲將軍亦上前,昂然說:「看來倭賊是懾於我大明天威,不敢應戰。咱們與其在這兒空等,倒不如主動出擊,速戰速決!」

俞將軍深有同感,附和道:「胡將軍所言甚是,兵貴神速,再待下去,難免軍心散渙,並非良策。」

戚老將軍仔細斟酌後也點頭認同,他壯聲一喝:「好!傳令下去,所有船團立即出發,全力征討倭賊!」隨著這道命令,大明的伐寇水師浩浩蕩蕩的朝汪洋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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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離岸數百海里的冥教艦隊已整裝靜候。邢宇和雷冥厥安坐主塞,三使及四護法則到旗艦就緒。戰船分為三主群,由幾位護法領軍,排出鋒矢之勢,只待羊入虎口。最前線艦群的將領是青龍與白虎,左群為朱雀,右群為玄武。本來這種配搭是天衣無縫的,可惜某人卻存心找碴,挑了個極不適當的位置……

旗艦之上,白虎好不滿意地向青龍怨道:「唉,他來這兒幹甚麼?」然後眼睛就移到坐在旗桿下的日使。「有別的船不去,偏要來這兒,讓我看了不順眼。他根本是欠揍嘛!」

「行軍最忌心浮氣躁,勿因為小事而影響了判斷。」青龍嚴肅告誡道。

「可是……

「喂!」不受歡迎的日使忽然喊住兩名護法。他扠著腰走來,極不耐煩地說:「俺已經等得夠久的了,邢宇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還不開戰?」

白虎不屑地道:「行軍最忌心浮氣躁,才等那一陣子就火成這樣,真難成大器呀!」

「臭小子

日使正想給白虎一個耳光,青龍卻緊緊掐住了他舉高的手,說道:「不要忘了,你不是我們的上司。」

「哼!」日使丟下一張臭臉,結束了這場小內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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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雲霞開始泛紅,黃昏的天空下,滔滔海浪變成疊疊橘黃。主艦的甲板上,只剩正在對奕的雷邢二人。他們氣定神閒地正坐,目光專注於棋盤之上。這已經是第十一盤,之前的十盤全是死局,勝負未定。眼下這一盤,黑白子雙方仍舊不分軒輊。   

「你的棋藝又進步了。」雷冥厥拿起白子,手起棋落。

「謝義父誇獎。」邢宇思索了片刻,把黑子擺下。

雷冥厥笑了笑,說:「已經是十盤死局了……你這個孩子,不想嬴嗎?」

    「要嬴過義父,孩兒實在沒這本事。」

    「那何以不認輸?」

    「孩兒不敢輸。『敗者為寇』,義父的教誨孩兒不會忘。」

    邢宇的回答,讓雷冥厥十分滿意。因為邢宇就如他心中所希望的「完美」,是一具不能再完美的傀儡。

「本公來此地之前曾與東海道大名今川義元會面。」

「擁有三河,遠江,駿河三國的今川先生?」

「他已和武田信玄及北條氏康結盟,準備爭霸京畿。他來找本公,就是為了取得冥教的支持。宇兒,你對此有何看法?」

邢宇毫不考慮地道:「義父的看法就是孩兒的看法。」

「冥教的確不需要任何個人想法,但本公卻想要你的意見。」

「今川先生欲上洛,首先要面對的就是剛剛統一尾張的織田信長,而織田家現時的實力也的確很難對抗今川家。雖然今川先生被稱為『東海道第一武將』,但自視過高,容易輕敵。相較之下,孩兒認為織田信長有更大的潛力,他的勇猛與狠勁皆是難得一見。假如兩家對戰,相信結果會出人意表。所以今川家與織田家的戰爭,冥教只需隔岸觀火,不宜插手。」

「嗯,你說中了本公的想法。何況本公的目標並不在於一個小小的東瀛,出不出手,影響都不大。我們就慢慢欣賞他們的對決吧!」

此時,橙紅色的太陽已垂至海平線,斜陽灑遍海面,水波閃著點點赤金,化成了匹一華麗的絳色絲綢。棋盤的影子愈拉愈長,「嗒!」雷冥厥果斷地下了最後一子。他邁然一笑,忽唱道:

「人間五十年,與天相比,不過渺小一物。

看世事,夢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

此即為菩提之種,懊惱之情,滿懷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見敦盛卿之首級……」

三個月後的東瀛,今川義元揮三萬軍進攻尾張,正如邢宇所料,織田信長以劣勢嬴了漂亮的一仗,是為「桶狹間會戰」。而信長在砍下今川首級之前的夜晚,就是唱了這敦盛教的殉死詩。

邢宇目送他義父,再望向眼前棋局,若有所思。然後,他輕輕一揑,把手中的棋子揑成了粉末,留下了最後一盤死局。

    不久,一名部下速趕來報:「稟教主,明軍開始向我方進逼,請移駕主控制室。」

「敵方總數多少?」

    「初步估計大型戰艦有九台,大小戰船合共九十艘,正分為三組船團前進。教主,是否需要動用『光凌巨炮』?」

邢宇只淡然說道:「殺雞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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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汪洋之上,明軍與冥教的距離逐漸拉近。大明水師往前速駛,陸地早已從視線中消失。突然,瞭望台的監察兵高呼:「報!倭賊就在東南四十度!」

    戚繼光將軍遂令道:「起戰鼓!」

    隆隆鼓鳴震耳欲聾,所有兵士隨鼓聲叫戰,這過萬大軍就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向敵陣。

    明軍的叫囂也傳到冥教眾將的耳裡,各人卻依然靜待,不為所動。首先能目睹明軍的是右群艦隊。

    「哈,來了來了!」玄武從容笑道。

    「為什麼還不迎擊?」與玄武同船的月使問道。

    玄武笑容不改地說:「教主自有妙計。」

    冥教的監察兵此時報告道:「對方現距離五海里……四……三……已進入對方射程範圍!」說時遲那時快,明軍的火炮開始猛烈攻擊。

炮彈落到冥教艦隊咫尺處,轟出幢幢水柱。這時候,幾位護法竟一同下令全速後退。見敵人臨陣脫逃,明軍當然乘勝追擊,卻不知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圈套中。冥教的軍備明顯較為先進,後退的速度使明軍漸漸跟不上,但明軍仍然窮追不捨,發出冰雹般的炮火緊追敵人。

雙方追逐了十餘海里,冥教三群艦隊忽從原本的鋒矢之陣分散開來,排作彎月之式。明軍見狀立即轉向,但由於順風的關係,收不住速度,墮進了三面受敵的包圍中。冥教大軍展開炮轟,明軍欲予以還擊,可惜他們在之前的追逐戰已把炮彈耗得差不多,如今可說是無計可施。包圍網愈收愈窄,到最後將明軍重重圍困,大明水師一邊退,一邊放出零星炮擊,卻難以抵擋對方排山倒海的攻勢。

在絡繹炮火之中,明軍發現包圍網露出了缺口,唯今之計,只有擊破此缺口方能突圍。明戰鼓三響,所有船艦齊轉舵衝向敵陣缺口,冥教不但不加阻撓,反而從後攻擊,將明軍驅離包圍網。

胡俞兩位將軍因脫離窘局而舒了口氣,唯獨戚老將軍未敢樂觀。不料,戚老將軍的預感果真應驗了!才剛逃出敵方的圍剿,眼前居然出現了一艘龐然巨艦,它比明軍的還要大上好幾倍,這一艘就是邢宇所領的冥教主塞。如此龐大的戰艦,使明軍難以目測其行速,只知道它正朝己方駛來……

「不!它正衝過來!」大明兵士如此驚喊!

可惜當他們發覺時,敵軍巨艦已衝至眼前。明軍一眾操舵手們都瘋狂地扭動船舵,但求免於撞擊。巨艦行駛所掀動的急流扯住了三名將軍身處的主船,「嘣!」的一聲,兩船終撞上了!船身相互摩擦,不斷發出刺耳的「嘰嘰」聲,而明軍主船在碰撞下開始傾側,甲板上許多兵士都被拋進大海,船艙內亦亂成一團。眾兵士本來以為必死無疑,「嘰嘰」的摩擦聲卻突然停止了,船艦也回復了平衡。

三位將軍立時趕到甲板一看究竟,只見船的右側被磨蝕得破爛,海裡都是求援的傷兵,原來主船及時改向,避過了一劫。再看看後方,在冥教巨艦的周圍遍佈了船隻的殘骸,部分是首當其衝,被撞得支離破碎,而有些是備受牽連以致沈沒。在這些船骸之中,還隱約看到大明的兵將,他們有的伏於破木,有的浮在海面,沒有呼救,也沒呻吟,看不出有生命的痕跡。至於其他的士兵,恐怕已沈入海底。目睹如此情狀,久經沙場的將軍們都怔住了。

經此一擊,明軍的兵力已失去大半,所餘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應戰,縱使死戰到底亦枉然。

戚老將軍三思之下,憤慨令道:「全軍撤退!」

望著明軍撤退的方向,四護法都不約而同流露出勝利的笑意,心道:「一切盡在教主掌握之中。」

明軍主船領著其餘艦隻撤離戰鬥海域,他們飛快疾行,冥教也沒派員攔截。退至約五海里以外,眾人都稍為安心了些,但突如其來的一股劇震更使他們心驚肉跳。

「報告將軍,觸礁了!我們觸礁了!」

「怎麼可能?這兒並不是礁石區呀!」俞將軍拿住航海圖驚訝道。

原來這兒是「浮礁帶」,浮動的礁石會因水流進退而改變,位置並不穩定,故連航海圖都沒有記錄,唯有經常來往此海域的倭賊才能瞭若指掌。邢宇就是利用這一點對明軍作致命一擊。

除了主船外,明軍許多艦艇都遭殃。觸礁的船隻有沈沒之危,未觸礁的又進退兩難,船隊章法大亂。

「中計了……」戚老將軍痛恨的說。

「快報上損毀程度!」胡將軍氣急地道。

「主船已不能動了。」

戚老將軍氣憤不平地吆喝道:「豈有此理!」接著說:「眾將士聽令!艦隻觸礁的船員立刻轉移到安全的船上,盡快改道離開此地!」

可是,戚老將軍的命令哪會及冥教大軍快?這時候,四護法的旗艦已慢悠悠的來到了。明軍心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但困獸猶鬥,況人乎?大明一眾將士皆抱必死之念,舉刀齊號:「大明江山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是大明水師最後的呼號,其後取而代之的就是此起彼落的刀劍聲、和無盡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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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宇佇足船頭,遠眺夕陽。蛋黃般的殘陽只剩下一半,餘暉照著粼粼波瀾,海水閃爍的金光消失了,變得殷紅如血。是將士所流的血?還是慘歿於海中的怨恨?邢宇冷眼遙望這幽幽紅海,沈默不語。

雷冥厥的一陣狂笑驚動了邢宇。他緩步走到邢宇身邊,嘆謂:「世上哪種景致會比這更優美!」

「義父,三名大將如何處置?」

雷冥厥欣然道:「本公早有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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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溶溶,晚風瑟瑟,褔建海岸依然像今晨般寧靜。黝黑的夜空下,曈曈火光呈現在平寂的海面,一艘燃著烈焰的船正往岸頭漂來。耀眼的火光吸引了附近的百姓,火舌之中,不難窺見船的外貌……是明軍的戰艦!

戰艦終漂到近岸,可是熊熊大火燃燒不滅。愈來愈多百姓聚集岸邊,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火焰才殆盡。戰艦燬至面目全非,陣陣焦烤味令人窒息。官府派人上船搜索,只見甲板躺著具具燒得難以辨認的屍體。正當衙役打算放棄查探,一個活生生的人竟從船艙撞門而出。那人似乎身受重傷,倒臥在地,縣官趕忙上前一看,詫異道:「戚老將軍!」老將軍使力爭眼,含糊說道:「冥教……」然後又昏厥過去。

後記

這一章的內容部分有關日本戰國歷史,在此略作解說:

「上洛」——上京都見天皇,即逐鹿京畿之意。「大名」——割據的諸侯。

「桶狹間之戰」——1560年5月19日,在近畿的桶狹間,織田信長用三千士兵,偷襲今川義元,將其殺死,今川兩萬多大軍就此潰散。織田信長終於免於亡國,同時開始了上洛大計。(要懂得這些歷史並不難,玩「信長的野望」就知道了。)

另外,1海里等於多少?1公里=0.54海里,1海里就=……(我不懂算耶~~)

第十八章是描述戰爭的一章,為了迎合讀者,我把廝殺血腥的場面都免除了(網友多是女兒家,無需殺得血淋淋),所以大家可以安心的看了!

第十九章綠綺 

天清日晏,秋江盈盈,不經不覺,鏢隊已走了十多天。這段日子的休養,讓辛力完全恢復過來,現在他終於能騎在馬背上了。他所騎的不是別的馬,而是遨颻的愛駒戈雲。戈雲雖脾性古怪,但對主人的朋友絕不會胡來,只是偶爾會晃幾下嚇唬辛力而已。

「你敢把老子摔下來的話,小心我幫你剃光頭!」辛力如此向左搖右擺的戈雲碎碎唸道。

馬兒借了人,遨颻自當坐回那貴氣的馬車上。這輛叫辛力坐得揮身不自在的豪華座駕,果然是比較適合遨颻吧。偌大的馬車內,只坐著采玉和遨颻,裡面不時傳出悅耳的樂聲與二人的談笑聲,郭旭和鐵衣都不禁有點介懷。

郭旭雙眼望著前方,心卻在後頭的馬車上。

「少局主,大伙都該累了,休息一下吧。」六爺忽然的一句話驚醒了郭旭。

見鏢師們經過多日勞頓,臉上都露出了些許疲態,郭旭逐著一行人到河邊稍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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遨颻扶采玉下車後,細看四周景致,吟道: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在爽明的天空下,他又架起自己的綠綺琴,再次凝神於弦音中。琴聲奏和著淙淙流水,把閒靜的秋色傳到每個人的心坎裡,眾人的倦意隨即退了下來。

采玉靜靜看著撫琴中的遨颻,接著往坐在另一邊的鐵衣走去。

「哥,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鐵衣接過采玉手上的乾糧,然後著她坐下。兩人的目光同時放在遨颻身上,眼神卻大大不同。

一會,鐵衣喃喃說道:「他走到哪兒琴就跟到哪兒,路上彈休息也彈,真有閒情逸緻啊……」

采玉聽鐵衣的語氣,就知道他心裡不大爽。

「采玉,我們走了多少天了?」

「有半個月了。」

「但只走了五六天的路程。」

「這倒是其次,最重要是順利交鏢。」采玉安撫鐵衣說。

    「這陣子鏢隊只是不斷在繞圈子,這樣甚麼時候才能到南京嘛。真不知道他們兩個想些甚麼……」鐵衣向郭旭和遨颻瞪了瞪,不滿地道。

自從遭冥教劫鏢後,遨颻就不時向鏢隊提出改道的要求,時而繞狹徑,時而轉山路,行鏢路線一改再改。奇怪的是,郭旭對遨颻種種請求都爽快地點頭,莫說是鐵衣,就連采玉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唯有露出無奈的微笑。

忽然,鐵衣像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情,他用一副認真的表情問道:「采玉,那人有沒有告訴妳甚麼?」

「遨颻一路上跟我談了不少,就是沒提過冥教的事……哥,你懷疑他真如翁泰北所說,是冥教的人嗎?」

「說不上懷疑,我只是想求個明白而已。」此時,鐵衣想起了白衣忍者被遨颻救活的一幕,他望向遨颻,心中暗道:「真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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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采玉再將食物給郭旭送去。

郭旭見到采玉,笑了笑,問道:「累了嗎?」

「不會啊,才十幾天的路。」采玉也笑著回答。

「我們快會經過一個小鎮,到時候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在這之前,你得先歇一會。這些天都沒有睡好吧?」采玉關切問道。

郭旭搖搖頭回答:「我不要緊,況且這陣子一直風平浪靜的……」說著,郭旭閤起雙眼,細聽隨空氣飄至的琴音,嘆道:「從未聽過這麼悅耳的曲調……」

采玉看著一臉閒適的郭旭,說道:「這是伯牙的《流水》。確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就像天籟一般,可以撫平人心。」

「我倒認為它更像有思想的旋律,能夠控制人心。」

「甚麼意思?」

「我也說不上來……我總覺得這優美的弦聲,並不尋常……」郭旭收起閒逸的心情,如此說道。「況且,遨颻在路上一直操曲,以他的個性,會沒來由地作出如此無意義的舉動嗎?」

采玉奇道:「你好像比我還要了解他似的。」

郭旭卻古靈精怪地說:「怎麼,吃醋了?」

「你說到哪兒去了!」采玉又氣又笑地搥了郭旭一下。兩人鬧了一會,采玉說道:「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完全不拒絕遨颻改道的要求?」

「是不是鐵衣對妳發牢騷了?」

「知道就好。」

「果然把鐵衣惹毛了……」郭旭傷腦筋地搔了搔腦袋,續說:「遨颻會提出這些要求,一定有他的原因。翁泰北來抓人的時候,他曾對我說『找不到不相信我的理由』;同樣地,我也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妳呢?妳說他可信嗎?」

「其實,我並不了解他。他不是一個容易捉摸的人。」

「但妳很信任他。」

采玉點了點頭。

「那我們是同一陣線了。」說罷,酸溜溜的感覺又滲入郭旭心裡。

「我們待很久了,上路吧。」采玉收拾好東西,正想離去。

「采玉。」郭旭叫住了她。

「嗯?」

郭旭帶點吞吐的問道:「他……有沒有跟妳說些甚麼?」

采玉微微笑說:「剛才哥也問了一模一樣的問題。」

「是嗎……」

「你認為他會跟我說甚麼?」采玉很認真地反問道。

「沒有,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真的。」

對郭旭的答案,采玉似乎有一些失望。二人無言地對望了片刻,采玉便轉身走開。

天上如絮的淡雲慢慢聚合,遮擋了耀眼的陽光。遨颻的琴韻繞風而散,柔和的調子夾雜了些許深秋的苦澀,像為人們內心的寂寞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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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鏢隊走到距離小鎮十里處。

「天氣真不錯耶!」辛力抬頭仰望浮雲片片的天說道。

馬車內的遨颻也同時看著水色天空,心想:「恐怕會有場暴風雨……」

鏢隊終於進入小鎮,這鎮子人不多,不如京城一般熙來攘往,但也充滿生氣。

大伙兒都下了車馬,親自感受一下小鎮的氣息。

辛力叼住一條狗尾草,伸個懶腰說:「呀,今天該可以大吃一頓了吧!」

郭旭即笑道:「你還真能吃。」

「我可是大病初癒,當然得祭一祭五臟廟哪!」

「待會兒的帳不知道該誰付呢?」采玉搭和郭旭說。

身無分文的辛力立刻擺出可憐的模樣,求道:「采玉,先替我墊付一下嘛……」

正當大家哄堂大笑的時候,遨颻卻往另一方向的古玩店走去。

「颻,怎麼了?」采玉跟著他問道。

「我帶妳去看一件東西。」

走進店子裏,大大小小的玩意陳列在眼前。店面雖稍為狹小,但裝潢十分整潔。牆壁上架著一具白色古琴,透出渾白晶瑩的光澤,吸引了采玉的注意。

遨颻解說道:「此乃唐代前的『神農式』瑤琴。由白木所製,琴身鑲嵌上白玉琢磨成的承露、岳山、龍齦、琴徽、琴軫及雁足,整把琴都散發著剔透的白光。琴聲清若寒霜,故此名為『玉壺冰』。」

「你就是要我看這個嗎?」

遨颻點點頭,溫和笑道:「妳懂操琴吧。」

此時,一位老人從內堂走出,問道:「兩位客官,有看到合意的嗎?」

「老闆,在下想……」

見遨颻的視線望著牆上的琴,老闆未待客人說畢即道:「真的對不起,這琴是鎮店之物,賣不得。」

「一具好琴與其只作鑑賞之用,倒不如供人彈奏,方能了解其精髓。」

「可惜能配得上此琴的沒幾人。」老闆捋鬚說著,目光轉到遨颻手執的古琴上,他略有訝色地問:「客官手上的…可是司馬相如的『綠綺』?」

「老闆好眼力。」

老闆慈祥的笑了笑,說:「既然你已擁有如此佳品,老朽就更不能賣了。」

采玉和遨颻對望了一下,遨颻便告辭道:「抱歉,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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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步出店子,就見到眾人正於對面的客棧前等候。

辛力從那兒大喊道:「喂!你們去哪兒了?午飯的時辰都過了!」

「來了。」遨颻應道。他再看了看天色,輕聲的對采玉說:「三天之內,我一定能把那『玉壺冰琴』送給妳。」

「你要在這兒待三天?肯定不行的……」對遨颻任性的說話,采玉感到有點為難。可是,遨颻的臉上卻掛著自信滿滿的笑容。

鏢隊一行到客棧內用餐,突然,雨聲嘩啦嘩啦地響了起來,暴雨挾電攜雷的從天而降。街上行人匆忙避雨,商販全都收攤了。

鐵衣往窗外一瞥,說道:「剛剛還是天朗氣清的……郭旭,你看我們明天還能上路嗎?」

郭旭答道:「那要視乎明天的雨勢而定。」他打趣說:「下這麼大的雨,真替翁泰北他們擔心呢。」大伙兒一想像到錦衣衛門成了落湯雞的模樣,都忍俊不禁。

過了大半個時辰,一個鏢師全身濕透的從外返來。他急忙地向眾人報告說:「小的剛才聽說,鎮外那道橋被高漲的河水沖毀了。」

「那道橋可是南下必經之路……」采玉皺著眉頭說道。

鐵衣向采玉問:「有沒有其他可行的路線?」

「有是有的,不過要多繞四五天的路,這樣太不划算了。」

郭旭托著下巴,想了想,問鏢師說:「可知損壞情況如何,能修好嗎?」

「據說最少要花三天才修得好。」

郭旭嘆了口氣,說:「換言之,我們得留在這兒三天了。」

「三天?」這個日數喚起了采玉的記憶。也許方才遨颻自信的表情,就是因此事而來。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正與辛力聊得起勁的遨颻,心道:「怎麼可能……」

第二十章聽雨 

酒乍醒月初明

誰家小樓調玉箏?

指撥輕清,音律和平,

一字字訴哀情,恰流鶯花底叮嚀。

又孤鴻雲外悲鳴,

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壺冰,聽,盡是斷腸聲。

    重雲掩月,遨颻佇足窗檯,喃喃吟誦起元曲散調。看雨幕茫茫,緩緩伸手,接過淋淋急雨。沙沙雨聲,規律地唱和,彈到指尖,又是另一種調子。斗大水滴拍打著他的掌,碎成晶瑩細珠,隨手上紋路滑落。雨水沾濕了湛藍的衣袖,抹上更深的顏色。

    房外傳來厚重步響,打斷了賞雨思潮。「呯呯」拍門聲起,未待人家來應,問門人已亳不客氣推門而入。他左手執住直劍,右手提著大酒,笑嘻嘻的向遨颻打了個招呼:「喲!兄弟,發甚麼獃呀?」

    「辛力?」

    辛力哈哈笑著說:「別像個悶葫蘆似的,來!咱們喝個痛快!」他扯開酒封口,一手把子拋了起來。子在半空打了幾轉,恰恰落到桌子的正中央,四平八穩,一滴酒都沒少。

    遨颻像看完雜技表演般拍著手,笑道:「就算你不獵人頭,想必也不愁生計。」

    「你要我改行耍雜技?開玩笑,街坊一看見老子的模樣不掉頭跑才怪呢。」

    「嗯……那得請六爺幫忙才行。」

辛力大步跨上椅子,說:「別囉唆了,喝酒吧!」

辛力正想斟酒,遨颻卻推辭道:「在下不是想掃你的興,但我向來不好杯中物……」

鏢局規定,鏢師履行職務期間,酒不能喝超過三杯。郭旭和鐵衣要豎立榜樣,當然也不可多喝。至於六爺,老人家喝太多酒始終對身體不大好。鏢隊之中,既清閒無事,又能與辛力痛飲的,就數遨颻了。可惜,辛力的勃勃興致,就被遨颻這句「不」掃得乾乾淨淨。

「男子漢大丈夫,喝兩杯都說不,這像話嗎!」辛力還是強拉著遨颻不放。

遨颻為難地笑了笑,端起酒酲,塞到辛力懷裡,推著他的背說:「恕在下不能奉陪,你還是另尋酒友吧。」

「我還可以找誰嘛,難道你叫我找采玉不成!」

遨颻笑瞇瞇地回道:「你喜歡吧……如果鐵衣跟郭旭肯放過你的話。」

說著說著,辛力已被推到房外,連門也關上了。在門的另一邊,遨颻正為傷癒的辛力如此活躍而露出安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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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又傳來「咯咯」敲門聲,但這回的聲音比辛力拍門可斯文得多。

「颻,在嗎?」原來是采玉。

「請進。」

采玉端著茶點內進,問道:「辛力怎麼了?剛才我見他垂頭喪氣的。」

遨颻接過采玉的盤子,放到桌上,說道:「『酒杯濃,一葫蘆春色醉疏翁,一葫蘆酒壓花梢重,誰人共?』時對、地對、可惜人不對。在下不得已,只好強行把他請出去了。」

「我哥也說過喝酒要看時機、看地方、看人、還要看心情。你不喝酒,那喝茶總可以了吧。」采玉倒了一杯剛沏好的雨前龍井,遞給遨颻。她望向窗外,窗框外的世界仍罩著一層灰濛濛的雨。

「這場雨下得真久呢。」采玉說道。

遨颻也往窗外看了看,道:「後天早上便會停了。」

「可是修橋的工程還得花點時間。」

「才三天,不算長。」說罷,遨颻閉上眼,細品茶香。

采玉一臉好奇的表情,問道:「你早就知道了吧?下雨的事,還有橋被沖斷的事……」

「沒錯。」遨颻不經意地回答。

「那……這場雨該不會是你的傑作吧?」采玉用水靈靈的雙眸緊盯著他追問。

遨颻莞爾而笑,說道:「在下雖有『小神通』的外號,但我非大羅神仙,又豈能呼風喚雨。妳這樣說實在太抬舉了。」

聰明的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充滿求知慾,采玉這般慧黠明智更不例外。有時候看人就如看書:有人是民間故事,意簡言深;有人是雋永的小說,看了、還想再看;也有人是從未翻過的書,拿起、就不想放下。對采玉而言,遨颻或許是一本無字天書,當中的內容,叫人非想盡辦法不能看得到。不過,就只有這種書才能挑起人們破解謎團的興趣。

對剛得到的答案,采玉似乎還未滿意。說到呼風喚雨,遨颻沒錯是懂得這方面的仙術,但這次暴雨純粹巧合,的確與他無關。見采玉想追根究底的樣子,為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這話題還是避之則吉。

乘采玉未繼續發問,遨颻突將話鋒一轉。他從容不迫地問道:「妳喜歡雨嗎?」

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塞住了采玉的嘴巴。不知怎的,面對遨颻時采玉總是沒有平時的刁鑽。

「並不討厭吧。」采玉答道。

「有試過靜下來聽雨嗎?」

「那倒沒有……」

遨颻溫柔地說道:「其實雨的歌聲很悅耳啊。」然後,他把著采玉的手,帶她到窗檯。兩人面對雨景,沉靜不語,隔了一會,遨颻又問:「聽得到嗎?」

采玉搖搖頭。

於是遨颻繞到她身後,伸出雙手遮住了采玉的眼睛。采玉微微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握住了擋著她視線的手。摸著遨颻修長的手指,能夠感覺到內裡纖細靈活的肌骼,那輕貼采玉臉龐的手心,傳來了暖和的溫度。采玉的心開始噗通噗通不住的跳。

清晰如水的嗓音在采玉耳際響起:「不要用看的,試著放鬆心情靜靜地聽,甚麼都別想,妳自然會明白……」

細聽之下,雜亂無章的狂雨聲好像分明了。雨點從雲中墜落,密密麻麻、如絲線、如蛛網,在空中互相摩擦,結合成更大的水珠。無數的水珠與風擦身而過,改變了下降的角度。它們同以高速俯衝,落到各自的目的地。雨水打到房頂,跟瓦片吵了起來,有的不願干涉其中,悄悄地溜過磚瓦間的空隙;水滴彈到樹葉臉上,被葉子溫柔的保護著,然後又俏皮地跳往另一片樹葉;雨點落到路上水窪,喜見同伴,熱情地打著招呼,激起了圈圈漣漪;積聚在屋簷的水珠,正秘密商議如何尋找出路,其他雨滴卻乾淨俐落的著地,且回頭呼喊他們。

采玉似乎已能夠聽到雨的歌詠,盈盈的微笑了。此時,遨颻放開雙手,移步到琴前,奏起優雅的曲調。他半溼的寬袖輕揮,琴弦舞出懾人的震動,觸碰窗外,水晶燦爛地閃爍旋迴。宮飄窗櫺,與拍打框格的銀線纏繞;商隨風轉,配合著瑠璃剔透的規律降落;角上飛簷,為葉上泛著雪白柔光的珍珠作伴;徵奪弦而出,擊碎了鑲嵌在空氣中的白玉,變成閃亮的粉末;羽入叢雲,融化其中,織出了一匹玲瓏的天綢。弦聲為輔,雨聲為要,人與自然相結合,一首瑰麗的樂曲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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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倚在窗旁,凝望著朦朧雨景,出神地欣賞優美的調子。音色也緩緩飄流到每個人的耳裡。正捧住酒豪爽地灌飲的辛力,聽到琴聲停了下來,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了舊事,不久,又提著子大口地喝。隔一個房間裡的鐵衣眼睜睜的躺在床上,從懷中摸出那看過千萬遍的苦難佛,默默地注視,又輕輕的嘆了口氣。

客棧對面的古玩店內,原本小心翼翼地抹拭那具珍貴的玉壺冰琴的老闆,正被傳來的隱約琴音深深吸引著。他放下手邊的工作,坐到古樸的雕花石椅上,閤眼細賞,流露出愜意的表情。

悅耳的樂曲在小小的房間內繞暢,形成只有兩個人的獨立空間。而在房門的彼方,郭旭不知道已站了多久。他舉起了的手,一直沒有往那道門敲下去……

後記 

最浪漫的事情通常是十分無聊的,這是我看電視多年得出的結論。這場聽雨的情節,我的評語也是「無聊」。不過無不無聊也是其次,最重要是「奏效」,相信遨颻這一著效果不俗吧。

開首所用的是元曲,湯式的《柳營曲-聽箏》。彈琴的一段中,宮、商、角、徵、羽是古樂的五個音階,等於 d、r、m、s、l。靈感來自我中四語文最可恨的一課——《聽陳蕾氏的琴箏》。這一課害得我該期考試分數特差。詩中內容叫人不明所以,我想作者可能跟我寫此段落時一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第二十一章謝意 

古玩店的老闆把店門打開,早晨清新的氣息湧了進來。瞧那晴空一片,之前的暴雨彷似不曾來過一樣。老闆看著對面的客棧,想起了連夜來聽到的琴音。

「不愧是司馬相如的綠綺,琴聲若行雲流水。」深研古器的老闆一聽便知琴音出處。他點燃了煙槍,吐一口白霧,笑了笑想:「琴藝絕佳,卻恃才傲物了點,那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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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已過,因暴雨而沖斷的橋在居民及鏢師的協力下已修建完工。在客棧後院可以看到鐵衣和六爺正在指揮鏢隊的整頓補給,其餘的成員則在客棧內悠閒地用著早點。雖然鏢隊只寄住了三兩天,但由客棧眾人熱情地招呼鏢隊,可見他們建立了不錯的關係,這都歸功於郭旭與采玉的人際技巧。而遨颻更是跟客棧上上下下混得不能再熟,現在仍與掌櫃聊個不停,連在客棧賣藝的小姑娘也說要彈奏一曲為其餞別,如此出色的交際手腕,令旁人為之結舌。

     「真羨慕啊!有姑娘為你彈琴送行……」之前被小姑娘稱作「辛叔叔」的辛力不是味兒的唸道。

     采玉也笑著附和說:「到哪裡都這麼受歡迎,和『某人』真像,你說是不是啊,『郭大哥』?」

     意識到些許醋意的「某人」連忙咳了咳推說:「怎麼扯到我身上來?這是『颻大哥』的問題吧。」

     采玉雙眼轉到遨颻身上,遨颻卻只還了個常見的微笑。

小姑娘一曲完美演畢,嬴得了不少掌聲。

     遨颻對采玉道:「既然接受了人家美意,那我們也回贈一曲吧。」

     「可是……」采玉正猶豫,見遨颻一臉暖陽般的笑容,令人無法拒絕,心想:「算了,我對這笑容最沒輒。」

     「可以借一下妳的琴嗎?」遨颻一問,小姑娘即紅著臉點點頭。

     架好了兩具琴,遨颻采玉在台上同坐,一起手,就是兩道清晨空氣一樣的旋律。

     采玉非一般女兒家,不單睿智過人,連操琴造詣也不同凡響。與遨颻共奏,真是一點也不遜色。二人配合拿捏得恰到好處,聽眾無不讚嘆,古玩店的老闆也被這對無械可擊的組合吸引過去了。

     郭旭默默看著奏樂中的采玉,注視她臉上幸福的笑意,腦袋開始翻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很久沒看過采玉露出這種表情了……到底有多久?是從甚麼時候失去了這個笑臉……又是甚麼時候重新掛起的……」

     忽然,雅樂中隱隱泛起了不協調的殺氣,不懷好意的氣息掃過皮膚,使在座的幾個高手精神立時繃緊。郭旭手中握住幾支竹籤,辛力的拇指頂上了劍鋏,遨颻依舊彈著緩靜的曲調。

     曲子進入尾聲,「鏘!」,突如其來的拔劍聲截斷了采玉的主調。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白衣忍者向眾人施襲,客棧人等爭相走避。忍者們矯捷地在客棧有限的空間縱來橫去,左上右落,化成一個個模糊的白影。郭旭手勁一揮,一名敵人身插數支竹籤從半空重重摔下;辛力貼身斜抹幾劍,前後夾擊的兩個人同時倒地;聞風趕到的鐵衣棍端一挫,阻道的忍者通通退開。身處混戰之中,遨颻所彈的副調不但沒有停止,反而倏地變奏,十指在弦上疾走,放出與之前相反的幽幻音色。多名敵人往台上撲來,采玉急忙躲於遨颻身後。隨著遨颻從容地撥下最後一個音調,圍攻的忍者竟全身神經發麻,開花般的並列暈厥在地。其他打鬥中的人並沒有察覺這異狀,采玉卻看得目瞪口呆。

     「有沒有受傷?」遨颻轉身問道。采玉沒回答,只是稍稍搖了頭。

遨颻見了微笑安慰她:「放心,已經沒事了。」卻不知真正嚇呆采玉的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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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餘下的忍者已被郭旭等修理得差不多了,能走的都往外逃,走不動的只好認命躺著。

風波過後,大伙兒互相確認無恙。

辛力檢視著敗於竹籤手上的忍者,嘆道:「哇……好可怕的招式。」

郭旭摸了摸鼻尖,似乎還滿意自己的眼界。

鐵衣看著敵方傷兵滿地,疑惑地道:「這批忍者比之前的還要弱,冥教的人究竟在想些甚麼。」記得第一次跟冥教碰頭時戰況激烈,相較之下,這回的襲擊則有點兒戲。

「說的也是。要探取我們的實力,之前一戰已經很足夠……會是想跟我們打持久戰嗎?」郭旭托住下巴說。

采玉也認同:「假如對方真的採取這個策略,以他們人多勢眾,我們的力量遲早被磨光。問題是他們沒有必要用這種消極的手段……」

「不過是遊戲。」從大家的疑竇中遨颻忽然說出奇怪的話。

「遊戲?」眾人不解。

「對冥教而言,我們可能只是遊戲的一部分。雖然非除不可,但太快把我們打敗,就失去了趣味性……冥教裡,應該有人這麼想吧。這是自恃為強勢的壞習慣。」遨颻淡然分析,就像在評論他人的問題似的,完全不將它當作一回事。

「好了,先把地方清理一下,其他的事之後再說。」說罷,大家動手幫掌櫃和小二的忙。

遨颻將傷者扶到一邊去,沒好氣說道:「你們冥教的人就是喜歡在別人的地方動刀動槍,連一點基本禮儀都不懂嗎?」在旁的鐵衣聽著,更加沒好氣想道:「現在不是講究禮節的時候吧……虧他說得出這些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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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廂,郭旭和辛力跟掌櫃借了個地方,向一名還懂得開口喊疼的忍者問話,以套取更多情報。

郭旭扯下忍者頸上的冥教鍊墜,問道:「我知道你們是冥教的人。為什麼要襲擊我們?」忍者別過頭不答。

「長風鏢局有甚麼得罪你們了嗎?」

「你的首領是誰?在哪兒?」忍者只以沉默應對。

辛力不耐煩地吼道:「你們的頭目是邢宇那臭小子吧,快說他躲哪兒去了!」忍者即回敬欲殺死辛力千遍萬遍的眼光。

采玉來到,拍了拍辛力的肩,道:「你愈是迫他,他愈不肯說。不如換我來問吧。」郭旭也頷首同意了。

采玉坐到忍者面前,忍者不友善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個文弱的大家閨秀。

房內沉寂了一會,采玉開口問道:「只要你回答幾個問題,你和你的同伴便可以離開。我們只想知道冥教的目的,就算被你們所殺也能得個明白。況且把原委說出來,我們也不會添任何優勢,對冥教亦沒有絲毫影響。」

看采玉平靜的表情,不亢不卑語氣,還有嚴正的眼神,忍者知道與自己談判的人並不簡單,起碼世上沒有幾個女兒家會平心靜氣地跟要殺自己的人談條件。

「怎樣,還是保持緘默嗎?」

見忍者仍為該不該回答而掙扎,采玉續說:「還是你想和同伴們死在這兒?」這種教派成員十個有九個不怕死,采玉當然明白,而她本身亦沒有殺他們的意思。「死在敵陣之中並非英勇殉教,而是一種恥辱。你們回去之後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大不了遭教主降罪處死,這樣也算死得其所。但死於敵人之手,不過是向我們顯出冥教何等無能,落人笑柄。你加入冥教該不是為了讓人恥笑吧?假如你希望如此的話,我也不阻止,請便。」雖然不是大吼大罵,但這串話卻具咄咄逼人之感。果然,采玉的激將法奏效了。

「教主命令,剷除長風鏢局。」忍者喃喃地說。

郭旭輕聲唸道:「我們才是目標嗎……」

采玉繼而問:「為什麼?」

「白玉蓮、風魔太郎。」忍者冷笑著吐出兩個名字。

     「他們是冥教的人?」這下子郭旭等人的疑問都清楚了。

     可是,還有一人尚有待解的問題。遨颻不知何時已站在郭旭等人身後。他上前向辛力借了劍,即拔劍抵住忍者的咽喉。主張不殺的遨颻居然有此莫名舉動,眾人皆一愕。忍者也受了驚,雙眼瞪得老大。

     遨颻聲線平和地向忍者道:「抱歉,在下還有一個問題希望得到解答。」郭旭大概猜到遨颻想問些甚麼。

看忍者驚訝的表情,應該不會拒絕回話。

「除了剷除長風鏢局之外,貴教教主還有沒有下其他指令?」

「之前已說的夠多的了,再多言的話恐怕教主賜罰更重……」忍者如此想著,一滴滴冷汗從背上竄過。

得不到回答的遨颻,忽把劍塞入忍者手裡,將劍刃抵上自己的頸項,說:「只要你殺掉在下,就可以安然離去。」

劍刃離遨颻不足毫釐,忍者執劍的手開始微微擅抖。「教主有令此人須留活口,假如這一刀下去,鐵定會被處死……」忍者咬緊牙關,按耐著緊張的情緒。

「為什麼不下手?不敢殺嗎?還是不能殺?」遨颻的語氣突然變冷,刺得忍者心臟幾乎結冰。

「教…教主命令,殺不得。」忍者很努力地拼出完整的句子。

「原因呢?」壓迫感更強了。

「不不…不知道。」

遨颻嘆了口氣,收起所有逼力,回復正常向郭旭等說道:「基層階級人員知道得不多呢。」遨颻似乎不認為自己幹了甚麼駭人之舉,采玉和辛力則無力地看著他,捏了一額汗。

郭旭無奈地回說:「下次找個階級較高的再問清楚吧。」然後著眾人準備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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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門前,古玩店老闆捧著一具白色古琴,雙眼在鏢隊中搜索著。他一見遨颻與采玉的身影,便立刻趨前。

采玉欠身行了個禮,問:「老闆,有甚麼事嗎。」

「是長風鏢局的程大小姐吧。老朽這兒有把琴,希望大小姐笑納。」沒錯,老闆手上的正是之前遨颻欲購下的「玉壺冰琴」。

采玉恍然大悟地看了看身旁的遨颻,接著不好意思的說:「無功不受祿,程采玉豈受得如此厚禮……」

老闆連忙道:「不不不,能為好琴覓得良主,是老朽的光榮。方才聽大小姐與這位客官合奏,老朽就知道此琴實非小姐莫屬。」他又捋了捋鬚,向遨颻道:「的確,一具好琴要供人彈奏,才能了解它的精髓。『綠綺』加上『玉壺冰』,相信必定能合作得天衣無縫。」遨颻頷首笑了笑。

謝過老闆盛意後,采玉盯著遨颻,嘴角泛著笑意道:「原來這就是你說要把琴『送』給我的意思呀。」

遨颻俏皮地應道:「剛剛好三天,沒多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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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了三天的時間,鏢隊終於再次出發。在得悉冥教的目標之後,郭旭等更不敢怠懈半分。

像之前一樣,在靜默之下驅騎於隊首的二人其中一方開口了:「在下似乎跟冥教有某種關係……」

「一切留待了解那種關係之後再談。」郭旭一下子把話塞回去。

遨颻一貫的笑著道:「沒問題嗎?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在身邊。」

「沒辦法,誰叫你是我們的僱主。」郭旭抓了抓頭,瀟灑的笑道。

看郭旭一臉的不在乎的樣子,遨颻也把思緒暫時放一旁,心裡默默地說了聲, 

……謝謝……

第二十二章 想念  

    無聲的深夜,御書房內傳出了輕輕的嘆息。在門外待命的太監不知已聽了多少回,不禁替自己主子的擔心。

    微黃的燈火下,皇上拿起奏摺,細細的批閱。不自覺,又是一下嘆息。自前夜有人通報伐寇大軍全滅的惡耗,心裡就不曾安寧。

「甚麼,你給朕再說一遍!」

「啟奏皇上,伐寇大軍……已全軍覆沒。」

「甚麼叫做全軍覆沒!三萬禁軍、百艘戰船、還有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呢?都輸了嗎?」

「據地方回報,只有一艘戰船撤返,並且燒得面目全非。至於生還將士……只有戚老將軍一人,目前仍未轉醒。」

想起當初接到消息時的打擊,眉頭就狠狠地皺成一團。皇上閤了眼,一手把奏摺重重扔在桌面,憤然唸道:「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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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皇上帶著沉澱澱的身軀早朝。擺在眼前的問題一大堆,試問怎能睡好?

一路往金鑾殿上,就察覺宮中洋溢著與自己心情完全相反的喜氣。沒甚麼特別原因,只不過是那寶貝女兒的誕辰將至。

宮中上下都有一種說法:天下以皇上為貴,皇宮以公主為尊。就算有天大的事,節慶總是不能不辦,更何況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的壽宴。

這或許就是「朱門酒肉臭」的一個典型。

殿上,文武百官先後稟報軍政民情。重覆又重覆的提問、議論,看來皇上每天要處理的國事還真不少。不過當務之急,應該是把人口失蹤的奇案和作亂的倭寇擺平吧。

「翁泰北負責追查冥教,有何新消息?」

一名官階頗高的錦衣衛回道:「稟皇上,翁大人正緊密監視長風鏢局人等,除出城時冥教試圖劫鏢失敗外,暫時未有動靜。但據探子回報,當時浠雲山莊遨颻曾出手救治冥教亂黨。」

「哦?」皇上簡單的反應了一下,堂下官員也開始輕聲的討論著。對皇上而言,他並不希望長風鏢局會跟亂黨有甚麼牽扯,畢竟郭旭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而且自己的女兒也說過很喜歡鏢局的人……可惜,皇上並沒有把這個「喜歡」聽明白。

忽然來了一聲通傳:「戚繼光將軍求見。」

「快宣。」皇上急急命道。重傷命危的老將軍終於醒來,殿內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戚老將軍混身都是大戰過後的傷痕,被布帶一層層包紮著。明顯行動不便的他,吃力地移到殿前,縱身一跪:「老臣無能,求皇上降罪。」

堂堂大明居然敗於倭賊之手,數萬精兵去只得一將回。是誰的無能?是倖存者的錯嗎?追究下去亦於事無補。輸了,就是輸了。

大殿之上,老將軍把戰情娓娓道來,眾聽者皆僵直無語。是因為太憤怒而說不出話來嗎……應該是太害怕吧。連皇上聽著也不禁冒冷汗。

「怎麼又是冥教……」多驚人的戰力,多恐怖的戰法,皇上愈來愈想不通這「冥教」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有一點皇上十分清楚,失蹤案也好,倭賊也好,禍根都是這個邪教。不對他們加以壓制,豈不有辱大明天威。

「傳令下去,盡快查明冥教的底細,朕非得把這群亂黨逆賊連根拔起不可!」

「哼……」殿內人群之中,某人的嘴角微微揚起,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斥著:「連根拔起?你以為我們教主是甚麼角色!愚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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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沒有呀,小金子?」寢室內,天鳳支著頭看著正忙不過來的小太監。

「嗯,收拾得差不多了。」小金子擦了擦汗,滿意地看著面前兩個大包袱。包袱旁邊還放了兩套一男一女的庶民服飾。「明天,待公主的壽宴過後,我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天鳳笑瞇瞇的望向窗外白雲,道:「明天快點來就好了。」

「公主明天就滿十九歲了,怎麼還是一點耐性都沒有呀。」小金子搖搖頭說。

「十九歲……是離家出走的好日子。」天鳳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濃了。

「公主不是說要送一份禮物給程少局主嗎?準備好沒有?」

「父皇明天會特地開啟藏珍閣,隨本宮挑一樣自己喜歡的東西。到時本宮自會替鐵衣找份合適的禮物。嗯……該選些甚麼呢……」

小金子額頭掉了一大滴汗珠,表情僵硬地說:「公主,那些是貢品……少局主會被殺頭的……」但天鳳似乎沒有把話聽進去。

突然幾下敲門聲,房內兩人立時慌張起來。

「快把東西收起來!」「知道了……」「衣服也是!」「是是是……」

宮女推門而入,見公主正好端端坐於鏡前揀選髮簪。小太監則靜靜站在一角。

「公主,宴會的禮服造好了。」宮女放下禮服告退。

聽到宮女走遠的步聲,主僕兩人默契奇佳的道:「呼……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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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鳳夢寐以求的日子到了。在她的宴會上,有美酒佳餚,弦樂笙歌,盞盞明燈高掛各處,高官貴賈盛情赴宴,賀禮絡繹不絕,使入夜後的皇宮變得熱鬧通明。天鳳坐在全場最矚目的位置,父皇母后相伴左右。雖然自己挺喜歡鬧哄哄的感覺,但卻很討厭這種政治性宴會。

    「好無聊啊……是本宮的壽辰,為什麼都請來些不相干的人哪。」天鳳喃喃自語,心情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跟父皇討了禮物就溜。

    「父皇……」天鳳拉了拉皇上的衣袖,施展出圓滾滾的杏眼攻勢。

    皇上笑了,問:「怎麼了,寶貝?」

    「兒臣想去挑禮物。」

    「宴會快要散席了,妳就再等一下吧。」皇上用哄小孩的語氣道。

    「人家就是要現在去嘛。」天鳳也以小孩子方式撒著嬌。

    皇上最受不了這一招,只好依天鳳的,領著那些一二品大員移駕藏珍閣。

藏珍閣是宮內最嚴密的守備區之一,但平日除了禁衛之外,可說人跡罕至。看周圍守衛森嚴,誰都不曉得這地方就在一個月前曾被不速之客「造訪」過。

    穿過排開兩行跪迎的守衛,皇上一行來到藏珍閣門前。著人關閉機關,打開門枷,兩道厚重的大門一推,如山的世上珍寶即映入眼簾。在場這些皇公貴冑大部分都不以為意,但仍有部分人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天鳳拉著小金子走,一進去,靈動的眼珠子就在左顧右盼。

    皇上也邊走邊看,藏珍閣的總管就緊隨其後,把珍品遂一介紹。

「鳳兒,朕看這串玉鍊條不錯。」

「不喜歡。」天鳳連看也沒看就否決了。

「這只鐲子如何?」

「不對眼。」

「那這套珍珠釵呢?」

「不好。」

皇上心裡不其然想:「這孩子眼還真尖……」

「呀……真是花多眼亂。」天鳳嘟起嘴說。

小金子也給了意見:「公主,這串玉珮挺好看的。」

「可是他都不帶玉珮……」

忽然,天鳳像發現甚麼似的喜孜孜喊道:「是這個了!」她狀甚興奮的走到目標物前,一手拿過去,把玩起來。

總管連忙上前道:「稟公主,公主手上的的劍名為『玉龍』,乃自天山的貢品,傳說它是被冰封於天山之巔的神龍幻化而成。劍鋏劍鞘皆以白金白玉鑄鉗,劍身則由透白礦晶所製。」總管演著比商家更專業的說辭,卻不知道眼前所謂的「寶劍」不過是冥教偷龍轉鳳的膺品。

「好漂亮的劍,鐵衣應該喜歡吧。」天鳳甜絲絲的想著。

皇上摸了摸鬍子道:「女兒家拿柄劍幹什麼?挑別的吧。」

天鳳回了個「不要」的表情,笑得燦爛說:「這柄劍兒臣就收下了,謝父皇賞賜。」

興沖沖的抱住寶劍,天鳳向小金子使了使眼色。走著,忽然側著頭喃喃道:「哎呀!不知道鐵衣懂不懂耍劍,平時看他都是用棍子的……不管了,反正兩樣都差不多。」

「哪裡『差不多』了,跟本是『差多了』嘛……」小金子沒好氣的想道。也罷,他早已習慣這個無章無法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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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宮女照常去替公主殿下梳洗。到了寢室,卻不見公主影蹤,只見桌上放著剩餘的早點,還有梳妝台夾著一張字條。

「父皇、母后,兒臣帶小金子到城北樹林探險,數天後返。」

宮女臉色一青,拿起字條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天鳳和小金子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城北樹林?不,是相反方向的「長風鏢局鏢隊」才對。而且二人早於昨夜悄悄離宮,桌上剩下的早點不過是個幌子。

「小金子,你真不是一般的奸詐啊。」坐在奔馳中的馬車上,天鳳笑嘻嘻的說著。駕車的人只好報上一個苦笑。

迎著風,天鳳的眼睛似乎放得比視野所及的地方更遠。

「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第二十三章斷弦 

海平線上,

躺著一片寬廣的陸地。

中原…

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應該怎樣看待眼前的這片大陸?

父親的出生地?故鄉?

還是……將會屬於自己的領土?

戰爭,很快就會揭幕。

恐怖的叫喊、血腥的殺戮,會在這兒再次上演吧。

不過……

「這都與我無關。」

 

    「教主,可以上岸了。要先找個地方歇息嗎?」

    「不,直接去白虎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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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醉人,毫不保留地眷顧大地。在大榕樹粗茁的枝幹上,坐著一位少年。他身上的麻白武衣在夜中透出光,白色頭巾搭著幾條彩繩隨意綁住輕軟的長髮,左耳一隻銀環正不經意地閃爍。

少年輕輕哼著歌,細心擦拭著自家的兵器 —— 一把與其身形不相稱的巨型鐮刀。鐮刀手柄的長度更甚於少年的身高,銀白色的表面閃出些珍珠白。連接柄端的刀刃寬得可以把少年的表情照個清清楚楚。雪亮的刀面彷彿從未染血,灑在刃上的月光都反射成地面的白影。

把大鐮刀擦乾淨,少年就橫躺枝頭,把它無重似的耍弄起來。忽然,聽到某人的聲音:「白虎,現在不是玩耍的時候。」

少年抓抓頭,露出笑靨。一翻身,即輕巧的自樹上跳下。

「真是不改嚴肅呢,教主。四大護法中教主只派我一個來,多麼無聊啊!所以我才輕鬆一下嘛……」

邢宇瞪了瞪一臉無辜的白虎,仍舊聲調冷淡地問道:「本座派的任務,有沒有好好的幹?」

「當然有啊!不過……又打輸了。」白虎毫無悔意的說道。

邢宇其實早就心裡有數,也不加責備。繼續問:「你究竟策劃了多少次行動?」

「我算算看……共七次,但成功接觸鏢隊的只有兩次,其餘的都是未看見鏢隊的影就泡湯了。」白虎笑哈哈地掰著手指數說。「唉,那些隊員還是火候不夠呀,未跟敵人碰頭就先掛掉了,不好好訓練一下不行……」

白虎是出名異於常人的多話,尤其對著教主時,話頭一開就會不自覺的吱吱喳喳說個沒完沒了。邢宇雖然不大介意,但有時也會稍稍感到頭痛。

「說重點。」邢宇用三個字制止了白虎。

白虎稍為收歛了,正經地說道:「說明白一點,就是隊員在出手前因『某種原因』而同時睡著了,而且一睡就是好幾天。」

「某種原因?」

「據稱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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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在鏢隊裡頭,有幾人正研究著相同的問題。

「沒錯,在客棧時我看得很清楚,那些忍者確是隨著阿颻的琴聲倒下的。」采玉肯定地說。「郭旭你上次不也說他的琴音並不尋常嗎?」

郭旭點了點頭。

鐵衣仍側著頭,道:「琴聲居然有這種功能……」采玉的論調已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即是我的估計正確了。能夠控制人心的旋律嗎……有點可怕呢。」郭旭望向遠遠坐在樹下看書的遨颻,喃喃道:「不知他是否聽得到……」

當然聽得到,而且十分清楚。但遨颻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專心閱讀。

「那他連走鏢的時候也彈個不停,又是幹什麼著?」鐵衣提出了疑問。

「是知道有敵人埋伏嗎?所以用琴聲克制對方。」

郭旭接道:「我看提出更改路線的要求,也是同一個原因。」

辛力想了想,雙手一搥道:「用琴聲驅走敵人,這不就跟點線香趕蚊子的原理一樣嘛!」

「蚊子……你果然很討厭冥教呢,辛力。」遨颻笑了笑,把書翻到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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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次行動是甚麼時候?」邢宇聽完白虎的解說,如此問道。

    「明日午時,他們就會經過這個樹林。」

    「你親自動手嗎?」

    「正有此意。」白虎看來鬥志滿滿。

「本座也想跟長風鏢局會一會。」

「耶?可是……」

邢宇厲道:「玩遊戲要『適可而止』。本座不想再擔擱下去。」

白虎有點不服氣,但亦只有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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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日當午,以九月的天氣來說,算是頗熱的一天。鏢隊在樹林中稍事休息,還好已是落葉的季節,否則,待在這片樹林裡難免會遭伏擊。

    此時邢宇和白虎正於遠處的小丘上監視著鏢隊。雖然落葉後的樹林不好躲,但對通曉東瀛「隱身術」的冥教忍者而言,還是游刃有餘。可是鏢隊已逗留了好一陣子,埋伏的部下卻無半點動靜。

    「又是這樣。戴上耳栓效果也不彰呢。」猜想自己的部下又因琴聲而睡著,白虎反而覺得更有趣。

一名負責以千里筒觀察的隊員報告:「錦衣衛也跟來了。」

白虎一笑,道:「那老伯還不肯放棄呀。教主,要進攻嗎?」

邢宇俯身拾起腳邊一片枯葉,用陰晦的眼神望著鏢隊所在,說道:「就順便讓他們欣賞一下染血的秋葉吧。」

白虎正要領命,卻被隊員一個吃驚的反應打斷了。

「怎麼了。」邢宇冷眼問道。

隊員手微擅地拿著千里筒,訝異地張大眼說:「那個人…剛才看了過來……」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所見到的。不過,方才在千里筒中的確見遨颻眼光與自己對上了。

「這種距離?怎麼可能嘛。偶然而已啦。」白虎輕蔑地說。

邢宇卻道:「理所當然地說『偶然』,不見得是聰明的判斷啊,白虎。」

「人…不見了……」隊員一臉茫然的稟報。邢宇的唇隨之泛起難以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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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該起行了。」鐵衣拿起蟠龍棍喊道。

采玉卻微微皺著雙眉,問道:「哥,你有沒有看見阿颻?」

「咦?剛才人還在的。」

「真的是,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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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宇和白虎等人仍舊守在原處。白虎抱住銀白的大鐮刀,似乎對將會送上門來的獵物滿心興味。邢宇靜默地等待,眼裡不露絲毫情感,冷漠得令人膽寒。四周的空氣也被他所牽絆,沉沉的不再流動。

突然!一串如流水響的音律震垮了死寂的空氣。

「來得比本座想像中還要快……輕功很不俗嘛。」正當邢宇從容不逼地評估來者時,身旁一個個忍者都開始站不穩了。

弦聲不斷,雖然微弱,調子卻清晰得像釘子般打進腦海。忍者們捱不住,竭力摀住雙耳,琴聲更加揮之不去,猛然侵蝕著他們的意志。

白虎看似無恙,額上卻滴著冷汗,只能把全身的力量靠住大鐮刀才免強站得穩。

「白虎,這回比的是內勁。對方可是使出真正實力,受不了就先退下吧。」邢宇面不改色,雙腳還在地上釘得死死的。

正如邢宇所言,白虎已經全身發軟。沒想到光用琴聲居然有如此威力,真是低估了敵手。白虎拖住那柄大鐮刀,退到較遠的位置,而其他的忍者,早已全數在原地昏厥了。

聽著懾人魂魄的旋律,邢宇閤上眼,冷峻地說:「確是完美無瑕的佳韻……可惜,對本座而言……太過吵耳。」

相隔一段距離,遨颻正氣定神閑地為鏢隊的「客人」演奏。撫過琴上銀弦,音律悠悠飄散。偷偷離開已有好些時候,采玉肯定因為找不到自己而正在擔心。但曲子已彈至尾段,對方卻有一人氣息絲毫不亂,遨颻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傷腦筋哪。」遨颻微微苦笑。

稍微調整氣息,右手再在琴上畫出彎月形,胸口突來一下刺痛,最上方的弦線發出清脆的斷響。無視胸膛的悶意,雙手立時速遊琴上,旋律由靜而動、自緩趨疾,又有兩條銀弦繃斷,無力地臥於琴額。指尖優雅的舞撥,變調愈加繁雜,可是心臟受壓亦更重,且難以呼吸。對方看來毫無放手的意思,「啪噔!」只剩兩條細弦掛於琴面。奏出的音韻雖如履薄冰,卻也不見退縮之意,反愈演愈烈,挑戰著琴弦所能負荷的極限。

正當鬥爭難分難解之時,卻傳來了第三者的步聲。

「遨颻,要起程……」

「別過來!」鐵衣的「了」字還未吐出,遨颻即硬生生的叫住了他。

見遨颻神情有異,臉色微青,再聽那紊亂的琴聲,鐵衣猶豫是否該上前。

遨颻右手拇指一挑,又是一次違和的斷響。

弦,僅存最後一條。再聽不見琴音。

胸口搐得緊緊的,血腥突然湧上咽喉,琴面隨而綴上點點殷紅,襯托著那頹廢的斷弦。

鐵衣一時無語,只知衝上前扶起苦撐在地上的遨颻。

「你這人太亂來了!」這是鐵衣唯一想到的話。

遨颻卻報上一個稚氣的笑容,說道:「對不起。」 

同一時間,白虎急走到邢宇身旁,露出了憂心的神情。「教主……」

邢宇半跪在地上,手撫著胸襟,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血跡,是已久違的,自己的血。

冷冷一笑,邢宇稍感吃力地站起來,擦拭了嘴角,呢喃道:「遨颻……挺不簡單呢。」

第二十四章血色 

遨颻無端的不見了蹤影,鏢隊眾人都四出找尋,卻遍尋不獲。在林中乾等了好一會,見鐵衣扶著遨颻返來,大家都吃了一驚。

采玉一楞,急急上前察看遨颻身上的血跡,問道:「發生甚麼事了?」明顯是憂心的語氣。

遨颻指了指鐵衣捧著的古琴,無奈的笑道:「弦線幾乎全部斷掉,得拿去好好修一修了。」

「我不是問你這個。」采玉微怒說著。

遨颻發覺自己似乎把采玉惹火了,只好用眼神向郭旭求援。

郭旭見狀連忙道:「采玉,先讓他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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遨颻清洗過身上的血污,換了一套水色的緞袍。胸口的疼痛仍殘餘不褪,氣息也明顯有點不順。

采玉替遨颻整理剛換好的衣裳,細看之下可見她臉上微現慍色。

「生氣了嗎?」遨颻試著問。

「沒有。」

「明明是在生氣的樣子。」

采玉沒理他。

「因為我老是擔擱鏢隊的時間?」

「不是。」

「因為我之前一聲不哼的走開了?」

「也不是。」

「那為什麼生氣?」

采玉靜了一會,緩緩說道:「我不論甚麼事情都會跟你說,是不是?」遨颻點了點頭。「但你有甚麼事都不肯告訴我,只會像剛才那樣隨便找句話敷衍……我真的如此不可靠嗎?」

采玉那隱隱帶著傷感的怒顏,遨颻還是頭一遭看見。他吁了口氣,溫柔地摸著她的頭,說道:「妳平時就是想得太多了,心裡總是一堆問題和煩惱,再加上我的事情,豈不是百上加斤?妳怎麼扛得動?相比起來,像我這種性格,能讓我心煩的事本來就不多,所以我可以連妳的份也一起扛啊!假如有一天,妳心裡的擔子輕了點的話,我必定會將自己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告訴妳。」

遨颻沒等采玉回話,拍拍她的肩,就走往郭旭等人處。

采玉怔怔看著遨颻的背影,也不清楚到底自己是不是在感動,心想:「這個算是答案嗎……還是又在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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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旭正和其他人等著遨颻。他托著下巴,背倚鏢車站著,不知何故,心情總是很納悶。

遨颻告采玉一先一後的來到。看見遨颻,覺他呼吸比平日亂了點,郭旭便問:「遨颻,傷勢怎樣?」

「一點內傷,沒大礙。只是有一段時間不能運勁。」

「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反正我們可以遲一點才出發。」郭旭始終有些放心不下。

「真的不要緊了。抱歉,要大家擔心。」遨颻報上令人安心的微笑。

辛力走到遨颻身旁,一手搭住他的肩說:「那你該好好解釋一下究竟發生甚麼事了吧。剛剛大伙兒都忙著找你呢!尤其是采玉啊,都急壞了。」最後的一句說得特別小聲。

「其實也沒甚麼,不過是碰到了你最大的仇家。」遨颻半開玩笑地說。

「老子的仇家可多了……『他』呀!」辛力眼睛張得比銅鈴大。

六爺不解問:「你們說哪個『他』啊?」老人家的思維似乎有點追不上年輕小伙子。

「邢宇嗎……」郭旭沉思起來。

遨颻續說:「在下雖與邢宇素未謀面,但從方才互鬥內力看來,對手跟打傷辛力的人內力水平一致,所以在下推想他們是同一人沒錯。」

「的確,在冥教中,武功有如此修為的人,除了那小子之外,應該沒其他了吧。」雖然辛力很不甘心,但也不能否認邢宇武功過人的事實。要不然,自己之前也不會被打得那麼慘。可恨啊……

「居然連教主也出馬了,可見他們正急於除掉我們這口眼中釘。」采玉如此分析。

「我看冥教不會再對我們客氣。那我們得重新計劃路線,把風險減至最低。」想不到以前一趟鏢所留下來的問題如此棘手:武功削弱了大截、又跟東瀛一大邪教結下樑子、還有鐵衣和公主……郭旭想到這兒不禁在心裡嘆氣。

「長風鏢局不是浪得虛名,就讓那些東洋鬼放馬過來好了。」不愧是鐵衣,仍然一貫自信。

「哥,郭旭說的有道理,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對方既然加強了實力,說不定今晚就會再出擊。在他們來到之前,總得做個防備。」

「放心吧,他們短期內應不會前來騷擾。」遨颻輕鬆地說道。

眾人臉上皆印著「為什麼?」的表情。

采玉定了定神,問道:「何以見得?」

「因為邢宇現在的情況跟在下一樣呀。教主抱恙,部下也不能謬然行動吧。」

「邢宇也受傷了?」

遨颻點點頭,道:「所以說,剛才的比試,他沒嬴,在下也沒吃虧,算是平手了。」

大伙兒剎那間無語。

「平手?這個大少爺竟…不是說那教主的武功很強嗎?」

「居然跟姓邢的小子打個平,那老子的臉該往哪兒擱呀!」

「是『小神通』的真正實力嗎……」

「看不出這個貴公子真有兩下。」

「即是說他的武功比我和鐵衣還要高……」

五人同時望著眼前這無時無刻掛著笑意的人,各自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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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紅日西沉。鏢隊正準備在一間破廟內留宿。

郭旭看了看廟外,見遨颻背靠大石坐著,采玉就在他身旁。視線不自覺移開,再回頭看的時候,采玉已不在了。

走向那座大石,郭旭也在遨颻旁邊坐下來。

「還會覺得不舒服嗎?」

「嗯。一點點」遨颻輕輕的頷首。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做。既然我們接了鏢,就會盡力保周全,所以希望你能相信我們的力量。」

「請別誤會,在下只是想對鏢隊作點貢獻……總不可以甚麼也不做,單方面地受人保護吧。」遨颻不好意思的說道。

郭旭吐了口氣,說:「總之,你沒事就好。」

「說起來,當時真的好危險。只要我和邢宇任何一方稍為不集中,必定一命嗚呼……但不知怎的,我心裡反而有種莫名的興奮。」遨颻說著,臉上露出了不同於平常的喜悅。

郭旭沒好氣地想:「差點就送了命,居然還說得這麼輕鬆。究竟是大膽還是遲鈍?」微微苦笑,說道:「你這人真是太亂來了點。」

遨颻一聽,忽然吃吃地笑起來。

「我說錯甚麼了嗎?」郭旭好生奇怪。

「鐵衣找到我時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嗯?」

「而且扶我回鏢隊時還教訓了我不少。一會說我跟郭旭一樣沒分沒寸,一會又說我比郭旭更令人頭痛。」

「鐵衣真的是……我有這麼糟嗎?」郭旭有點不太高興。

「不過,其實我覺得挺高興,難得鐵衣肯跟我說這麼多話。」

從前被采玉鐵衣唸個不停的日子,郭旭一想就怕,旁邊這人卻剛好相反。有機會,真想看看他的腦袋究竟裝了些甚麼……

此時,采玉從廟裡探頭叫了郭旭。郭旭應了一聲,跟身旁那的人示了意,便返回廟內。心道:「這人真有意思。」 

夕陽餘暉漸漸地消失。遨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想起了那點點殷紅的血色。

「好像很久沒見過自己的血了……」

「邢宇……從未遇上這種人。想必是個不可多得好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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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月掛枝頭。一艘小船正於河川上徐徐行駛。整條船的裝潢十分精緻講究,卻遜色於船內那青年所散發的優雅。青年全身幽黑華裝,更見其臉色蒼白。他倚坐窗前,企圖讓不協調的氣息平伏。

「教主,傷勢好一點了嗎?」白虎不安地問。

一如以往漠視他人的關心,邢宇只淡淡的說:「抹消長風鏢局的任務中止。」

白虎一愕,急道:「教主既然說遨颻亦受了傷,那為何不乘勝追擊?」

「『勝』從何來?」邢宇深邃的黑瞳泛出危險的惡寒。

微微一震,白虎也知道自己的不成熟,不敢多言。

「本座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辦,長風鏢局方面,本座自有主張。退下。」

聽主子不帶情緒地命令著,白虎對他的傷勢放心了一點。行了跪禮,即退出房外。 

邢宇默默凝視曾染上自己血跡的手,腦海牽動著一些零碎的片段。

那個時候,幾乎每天都會看到自己的血,臉上、手上、身上……

舊的血污,染上新的血液;舊的傷痕,添上新的傷口。

「很痛是吧。」那個人用木無表情的嘴臉說著。

站起,抬頭,視野卻只到達那人腰部的高度。

「不想痛的話,你就要變強,變得比其他人更強,直至你能夠主宰他們的生命!」

聽從其言,不斷的向上爬,變成了現在的自己。比任何人更強,除了那個人之外……

主宰生命?的確,有不少的生命曾在自己雙手上結束。

生命之火在手中熄滅,是怎麼樣的感覺?

很高興嗎?

不。

很傷心嗎?

沒有。

為什麼不覺得興奮?

這是理所當然的。

為什麼不覺得悲傷?

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本來就不應有任何感受。因為生命的結束不過是天地的其中一條規律而已。

「這個世界真正的界線只有一條 ——『強』與『弱』。強者生,弱者死,是大自然永恆不變的真理。」那個人的聲音,到現在仍清楚留在腦裡。

不是支配人,就是被人支配。

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所殺。

既然如此,就選擇支配,選擇殺戮……

依據這種理念而生存,真的正確嗎?

根本沒必要懷疑!

因為這是那個人——比誰都可信的義父所教的,人類應有之生存方式。 

放下雙手,邢宇憶起了今午聽到的琴聲。

曾讓自己目睹自身血液的人有兩個。

第一個是義父,第二個是……

「遨颻……就讓本座看看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吧。」

 

第二十五章 父子

    冥教的船沿江徐行,兩岸的景物也卑恐地緩緩倒退。邢宇坐於窗前,儼如一座雅緻的冰雕。凜冽的眼光直眭窗外,入簾的卻似比景色更遙遠的空間。

房外傳來木質地板的踏響。步聲收慢、停下。

「稟教主,邢嶽大司教求見。」

下令准見,聽到推門聲,方才的寧靜即毀於一把佯裝親切的噁心嗓音之中。

「參見教主。近日得悉教主聖體違和,屬下速速前來……」

「爹。」邢宇立時制止了邢嶽無意義的言語,仍保持著冰雕般的姿態,冷傲卻不失禮節地道:「爹不必拘禮。孩兒只受了點小傷,不勞掛心。」

邢嶽楞楞地看著背對自己的兒子,一堆奉承的假話毫無用武之地,心裡暗地吐了句髒話。他拚命思考該說些甚麼才合兒子的意,似乎還沒明白自己那爛腦袋根本不可能想出甚麼有用的語句。

明明是親生兒子,卻對他毫不了解。是沒嘗試了解?還是無法了解?天曉得。與其形容兩人為「父子」,倒不如說是「君臣」更加貼切。兒子高高在上,對父親只保持應有的長幼禮儀,父親則對兒子諂媚奉承,且時時不忘卑躬屈膝。相信世上沒幾對父子會比他們的相處方式更奇怪。不過邢嶽可毫不介懷……只要這兒子對他還有用處。

「有甚麼事嗎?」一段沉默後,邢宇終於回過頭來。

邢嶽稍正衣襟,以探聽的口吻道:「宇兒…不,教主…屬下聽說長風鏢局的任務擱置了。」

「那又如何?」

「屬下大膽請求,希望教主可將任務交給屬下。」

「有這必要嗎。」邢宇淡淡說道。

「屬下已有良策,望教主成全。」既然武力對鏢隊起不了大作用,那就耍點旁門左道,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而這正是邢嶽最擅長的。

邢宇似乎能夠看到邢嶽肚子裡的壞水正在翻滾,唇邊不禁扯起了鄙蔑的角度,問:「你當上大司教一職有多久了?」

「十五年了。」

「是自本座出任教主的時候開始吧。」

「是的。」

「那你應該明白,主公將此位賜封予你的原因。從來沒有人期望你會添任何功績。」

冥教中,邢嶽的職級僅次於四護法。能力平平的他之所以能身居要職,全仗他是教主的父親。而「把年幼的親兒無條件奉上」就是他入教廿多年來唯一的功績。

無過無失便可以穩坐大司教之位,邢嶽當然求之不得。可惜這職位不過有名無實。假如有人問起「大司教究竟負責哪些工作?」,就算把冥教上下數以萬計的教眾都問上,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試問邢嶽又怎會滿足?現在,對權力的慾望正讓他心裡的算盤答答響過不停。

「屬下純粹希望能夠替教主分憂。請給屬下一個報效聖教的機會。」邢嶽儘可能把話說得冠冕堂皇一點,務必爭取長風鏢局這口肥缺。

邢宇幾乎聽得見父親打著如意算盤的聲音,他又暗蔑一笑,無宣之於口。只道:「這事若有甚麼閃失,傳到主公耳裡,可不能不了了之。幹是不幹,隨爹的意吧。只要不替冥教帶來麻煩,孩兒不會過問。」

「屬下明白。謝教主,謝教主!」沒有任何事比教主准奏更值得欣喜,邢嶽興奮得連跪退時聲音仍帶顫。他似乎看到權力正向他招手,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自量力。

「教主,要不要我去支援大司教?」得悉邢嶽接手長風鏢局任務的白虎問道。

「不必。你們插手的話,他只會認定你們有爭功之嫌。」

「但是……恕白虎直接的說,大司教在策動戰略方面確是……」

「確是沒半點才能。這個本座清楚得很,所以根本犯不著替他下功夫。」

白虎一愣:「那…」

邢宇只不著表情地道:「本座自有分寸。其餘人等一律待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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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鏢局大隊經過了保定,進入石家莊地界。隊中的傷兵由剛出發時的辛力換成現在的遨颻。遨颻被采玉嚴令好好休養,而他的古琴也在大伙兒一致通過下慘遭沒收。至於重傷痊癒的辛力,在精力過剩的情況下,再度展開追蹤獵物的工作。

獵人頭的差事比想像中更需動腦筋。追蹤的過程中,敏銳的觸角、靈活的思考、廣泛的線索來源缺一不可。這就是在目標身分不明時,辛力往往能斗出其底細及所在,或是目標遭官府通緝下,辛力能搶在衙門前頭先下殺手的致勝要領。而這一路上,大家都見識了辛力鮮為人知機智的一面。

辛力今回的目標是冥教教主的父親邢嶽,要知道他的行藏,除了留意冥教動向之外,最簡單的就是查問風月場所。所謂品性難移,像邢嶽這種好色敗類,就算再小心隱藏行蹤,也必然禁不住到溫柔鄉尋一下開心。

雖然追查方向明確,但卻出現了大難題,就是辛力每次走進妓院裡,他額上的疤都會把所有姑娘嚇得雞飛狗走,沒問到兩句就被人趕了出來。在無計可施之下,唯有找人代勞,最佳人選自然是京城三少中的「郭大少」。

「唉,郭旭!你不是對女人很有辦法嗎?來幫個忙嘛。」辛力在眾目睽睽之下批頭就問。

「我?」郭旭雖然很想像平時一樣爽快地說好,可惜辛力卻挑錯了場合發問。現在鐵衣、采玉等的視線都集中在郭旭身上。假如他答應的話,必定會死於鐵衣的盤龍棍下。

「我身為局主,走鏢途中到那些地方……不太好吧。采玉妳說是不是?」

采玉別過臉說:「你用不著問我,這事我管不來。」

或許辛力找人心切,沒留意氣氛有異,又道:「你嘛幫幫忙,這兒除了你之外有誰去過妓院?難道你要我去問鐵衣、六爺嗎?」

被點名的鐵衣在心裡理直氣壯地聲明:「就是天皇老子叫我,我也絕對不會踏進半步!」

「辛力,要在下幫忙嗎?」忽然後頭傳來一句話。眾人望去,見遨颻正從馬車下來。

辛力笑道:「你啊,我看不用了。你又沒去過那些地方。」

「在下去過。」很出人意表的答案。

「真是看不出來……」郭旭心裡稱奇。

「我早就知道這些富家子弟……」鐵衣如此想道。

采玉也以微微詫異的眼光看著遨颻。

遨颻不解:「這很奇怪嗎……大家為什麼這副表情?」

辛力一手攬上遨颻的頸把他扯到身旁,一臉發現別人秘密的表情,輕聲說道:「哼哼,看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想不到你居然會上妓院哪!」

郭旭不禁想:「換言之,我不是正人君子了?」

辛力追問道:「以你的身家,在那兒的花費應該不會少吧?」

「說起來,的確不少呢。」

聽遨颻一說,采玉臉上漸露出了討厭的神色。

鐵衣只搖頭嘆息:「唉。又多一個郭旭。」

郭旭則是心感佩服的想:「他還真敢說……」

遨颻續說道:「在下每次去妓院不是找人幹架就是替人贖回妻女。打架時對方輸了就落跑,他們砸破的東西只好在下來賠,贖人的時候老鴇又往往開天殺價,花的錢自然更多了。」

大伙兒聽了皆一時語塞。遨颻對上了采玉的視線,微微笑了笑,采玉立刻羞怯的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辛力定了定神,說:「呃…不管怎樣,你肯幫忙就好!」然後就拉著遨颻開始調查了。

就是這樣,他們一路上查問了大大小小的妓院寨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辛力問到了線索。由於所知地點與鏢隊路線不合,所以辛力必須暫時離隊。

「不如在下跟你走一趟?」遨颻看著辛力打點行囊,不太放心的問。

辛力把行囊搭上馬背,說:「免了免了。省得我開打時還要照顧你。」

郭旭也說道:「真的沒問題嗎?假如碰上邢宇的話……」

「放心吧,我的目標是邢嶽,不是邢宇。我才不會自找麻煩去惹他。況且他現在不過是病貓一隻,我才沒那麼不濟會栽在他手上。總之我去確定一下消息就會跟你們會合。」說罷,辛力即躍上馬背,瀟灑地策馬離去。

遨颻看著漸漸遠離的滾滾塵土,喃喃說著:「病貓嗎……只怕病貓的爪子也不能不防啊……」

 

第二十六章疑陣

秋山如洗,地上除了落葉,還有鏢隊被紅日拉得長長的影子。枯葉的乾擦聲中,得聞咯咯蹄響,是探路的鏢師策馬返來。

「少局主,聽路過的樵夫說,前面再過一個山頭有座莊園,園主是個叫林泰的商家。」

郭旭抬頭看了天色,向鐵衣道:「快要入黑了,我們就去碰碰運氣,看那林老闆是否可以讓我們暫住一晚吧。」

鐵衣點頭說:「也好,鏢隊最近老是露宿野外,大家都辛苦了。尤其采玉一個女孩子,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想必也累透了。」

「鐵衣真的很疼妳。」馬車裡的遨颻聽畢,如此跟采玉說道。

「那當然。」提到這個她自小視為偶像的哥哥,采玉暖暖的笑了。

「說起來,你倆有點像我認識的一對兄妹呢。由於兩家是世交,所以我們自小就經常走在一塊兒。不過算算看,我們已好多年沒見了。」

「他們跟我和哥怎麼像法?」

遨颻托著下巴認真地想,說道:「嗯……妹妹膽小又愛哭,哥哥就整天當妹妹的護駕。」

「我才不愛哭呢。」采玉提出抗議。

遨颻抿嘴說:「這可不是我說的,是郭旭告訴我的。」

「郭旭這個大嘴巴……」

「哈啾!」就是這樣,帶隊的人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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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了山頭,眼前一片楓林盡染,在紅葉重圍之中有座莊園,古樸且甚具氣派。鏢隊來到莊園前,郭旭即上前問門,豈料手還未碰到門環大門就打開了。

開門人是個老僕,他往上瞧一瞧郭旭,又瞄了瞄郭旭身後的一堆人,便往回喊道:「老爺,老爺,有客人來了!是隊鏢隊!」

不久,一位衣著光鮮,年有四十的男子到來。他拱手道:「不知幾位到訪舍下所為何事?」

郭旭回道:「閣下想必是林老闆。在下京城長風鏢局郭旭,一行人路經府上,敢問林老闆可否行個方便,讓郭某等借宿一宵?」

「啊,原來是長風鏢局的英雄,歡迎之至,歡迎之至!」然後,由林老闆親自帶路,鏢師門推著鏢車內進。

遨颻隨眾人入內,一步踏進大門,卻頓了頓,好像有甚麼想法浮了上來。

林老闆謙和說道:「舍下地方淺窄,倘若有招待不週,請莫見怪。」

「林老闆實在太客氣了。得你開這方便之門,郭某已感激不盡。」

這莊園跟林老闆所講的「淺窄」正正相反,雖不至於偌大豪氣,但唯大戶人家方能擁有。進大門後,再穿過不遠處的庭門就到了前院。一條寬坦的石徑通往莊內,兩旁花濤似錦,瓣色蒼白呈爪狀,鐵灰的枝葉扭曲詭譎,卻有淡淡馨馨陣陣。

遨颻駐足花前,身旁的采玉問道:「此花香氣清幽,外形色澤特別,究竟是何種奇葩?」

「這花我也是頭一回見……」

林老闆領一行人到廂房,並交待僕役安置鏢師及鏢隊行裝。

「少局主,時候不早了,諸位不嫌棄的話就請跟林某一同用膳吧。」

「蒙林老闆盛情,我等就卻之不恭了。」

「那林某先去通知廚房多炒幾道好菜,轉頭再帶幾位往客廳。」

「慢走。」

「哎,這個人人品真不賴呀。」六爺目送林老闆說道。

郭旭也道:「他看來沒甚麼可疑,這地方也無不妥,我想暫時可以放心。」

鐵衣聳聳肩,說:「全靠他,咱們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接著,各人便各自進房去。

遨颻推開房門,跨過門檻,突靈機一觸,喃喃道:「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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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采玉至遨颻房間,見他呆坐著,似若有所思。

「想甚麼想得出神了?」

    遨颻搖搖頭,忽問:「對了,采玉,妳以前聽說過這莊園沒有?」

「沒有。鏢隊是第一次走這條南下路線,所以也不太熟悉這段路。還不是你把行走方向改來改去所致。怎麼了?」   

遨颻輕輕一笑說:「沒甚麼。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不,我還得幫六爺打點鏢貨。你也該多休息一下,別逛太久,你的傷還沒有好呢。」

「我會注意的,放心吧。」       

遨颻方才故意提出邀約,其實他早知道采玉一定不會跟來。這一走名為閒逛,實為刺探。他使著迅似烈風的身法,比樑上君子更輕的步履,盡量在有限的時間內搜索最大的範圍。   

離開廂房走到中庭,這兒就如前院一樣,花圃圍繞,只見康莊石道,沒蜿蜒起伏。中庭的花卉亦為罕類,花冠豊滿優雅,馥香濃濃,旁有珠實累累,殷紅似血。庭中央有一鯉魚塘,上架小橋橫渡。別於之前的平坦,唯有此橋帶些許弧度。橋身略窄,兩旁立著雕花矮欄,遨颻彎下腰,只需稍稍敞開雙手便可觸及。

自中庭到書斎,遨颻的視線往門板下方移:「這兒也是……」摸上門把,感覺上似乎比一般門把要低一點。推門而入,所見盡是普通書室設置:方桌上有文房四寶、配三扇折屏、圓墩、高度至襟前的書櫥和博古架,獨缺一張背椅。方桌的抽屜中放了一些書信,上款寫著林老闆,而其他文稿的款名也是林泰沒錯。

出書斎往相隣的寢室,房間簡潔整齊,床舖折得好好的。床沿躺著一雙布履,鞋面已有磨損,顯然穿了一段時間。再翻過鞋底一看,遨颻的臉上露出了然於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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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在側院幫忙安頓完鏢車,欲回房之際,忽見一白兔子躍躍奔來。兔兒繞她轉了好幾圈,采玉正想伸手輕撫,牠又俏皮地跳著走了。采玉尾隨其後,到了後院,卻發現一個陌生的身影。有一青年靜立於及腰花叢前,低頭看那綠肥紅瘦。青年一身墨色紗綢,在晚陽斜暉之下添了幾分絳紅,手中抱著方才的雪白兔兒,黑白相映更為醒目。采玉腳步一移,踏中了落瓣,乍聽無聲,青年的視線卻旋即投來。餘日從背後把他的身長輪廓照得更分明,陰影卻使他的容貌難以看清,令采玉最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青年那雙如黑曜石般烏亮的雙瞳。

「對不起,打擾公子雅興。」采玉驚覺自己的失儀,道歉說。「小女子長風鏢局程采玉,得林老闆慷慨,與鏢隊在此借宿一宵。」

「長風鏢局?」青年的嗓音十分清澈。

「是的。請問公子是?」

「在下跟姑娘一樣,也是路過此地。」青年把兔兒緩緩放下,看著小兔跳蹦蹦的離開,他原本沒甚麼溫度的臉變得和善起來,繼而眼睛又回注於花叢中。

采玉好奇走近花叢,說道:「此莊園的奇花異草繁多,很多我都不曾見過……」正想伸手碰花,手卻倏地被青年握住了。

青年不徐不疾的說:「這花有刺,碰不得。」

采玉嚇了一跳,尷尬地道了謝。這時候,她才清楚看到青年的臉。眉清目秀,鼻樑直挺,文氣卻不失英豪,特別是他淡漠的氣質,真是活像一具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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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閒逛」了一會,遨颻回到廂房與眾人會合,林老闆已在那兒跟郭旭聊著。

林老闆親切地打招呼:「遨公子,你回來了。」

     「抱歉,要林老闆久等了。」   

「晚飯已準備好,請幾位隨林某來吧……呃,程小姐呢?」

「六爺,采玉呢?她不是說去幫你的忙嗎?」鐵衣問道。

「可剛才大小姐先回來了呀。」

「無妨,無妨。」林老闆說:「待會林某使下人去找程小姐,咱們就先走吧。」

     眾人走至中庭,即沐於醉人花香之中。遨颻此時上前道:「林老闆的莊園盡是奇花異卉,想必精於栽種之道。」

林老闆長鬚一捋,笑道:「遨公子見笑了,林某只是閒來無事,種種花,打發一下時間而已。」 

「說起來,在下等還沒向府上各位請安,這樣未免有失禮數……」

「林某如今尚未成家。」   

「那閣下是獨自居於此地了?」

「是的。」林老闆嘆了口氣,道:「自個兒住在這莊園裡,連個聊天的伴都沒有,這種日子確實清靜得過了頭呀。難得幾位光臨,真讓舍下添了不少人氣。」

穿過中庭不多遠就到了客廳,之前遨颻曾欲進內一覽,但有家僕把守於側,不得其門而入。客廳佈置古雅,最吸引遨颻目光的就是花架上的盆栽:精緻的瓷盆中一株花亭亭玉立,株伸九枝,每枝一苞,花形清秀,米白的瓣端泛銀光,顯得份外嫵媚。

大圓桌上已酒餚俱備,林老闆邀眾人入席後,拿起酒壺,繞桌而行逐一替各人倒酒,說:「雖然程小姐還沒到,但林某也得先為我們今天的認識而乾杯。來,乾!」

眾人一同舉杯,林老闆一飲而盡,郭旭、鐵衣、和六爺卻交換著示警的眼色,沒把酒往嘴裡送。沒有人知道,林老闆此刻正暗地閃出勝利的目光。

突然,遨颻輕搖著杯道:「林老闆果然是識酒人。這酒色清而香濃,乃上佳之品。」說罷竟就把酒乾了。

席上人皆難掩愕然,尤其林老闆為甚。遨颻手執空杯子,向郭旭投以從容的笑。郭旭微微頷首,也爽快把酒灌下。本來有點不知所措的鐵衣與六爺也不再猶豫,乾杯作結。

此時,「林老闆」的如意算盤已碎得一地了。

後記   

各位讀者好。

長風鏢隊一行這回來到一個莊園,相信大家都明白莊園的主人——林老闆很有問題。接下來是本篇中在下為讀者特設的挑戰書,你解得開這三道謎題嗎?

Q1. [金田一二三 程度]

林老闆的「正體」是誰?

 

Q2. [明智健悟 程度]

為什麼在下要喝了那明明有問題的酒呢?

 

Q3. [金田一一 程度]

在下又是從何看出林老闆有可疑?

文中有不少線索可尋,請大家發揮聰明絕頂的頭腦吧!(Mina按:可以在版上要求提示啊^^!雖然答中無獎……)兩個月後的最新一篇將會揭曉謎底,祝諸君好運。

  颻    謹啟

第二十七章美人  

在林家莊園的後院,兩個年輕人相對站著。這二人雖素未謀面,手,卻牽得緊緊的。 

這偶發的場面令采玉好生尷尬,眼光不知該往哪兒放,就不自覺愣愣地注視著青年的臉。不料,與他四目交接,又是一驚,粉面更「唰」的一下子紅了起來。青年放開采玉的手,他俊秀臉龐上,舊不見情感。恰似天下至精至巧的藝術品,優美絕倫,卻是「死物」。 

「呀、你的手……」采玉此刻才發現青年手背上的幾行血痕。「定是方才被刺劃到了。」 

青年完全漠視手上的傷,只管凝視眼前枯瘦紅花,徐徐說道:「這花,名作『曼陀羅』……」 

「『曼陀羅』?那是佛教中諸尊聚集之處所,萬德交歸的象徵。」 

「很莊嚴的名字吧。但,含義卻不盡相同……」青年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朵紅卉,續道:「夾竹桃代表『危險』;綠杉代表『絕望』。妳可知它們代表甚麼?」 

采玉搖頭。 

——恐怖—— 

詞彙自青年端致的唇間沉穩地流出。他掌心的花朵不知何時成了分散的碎瓣,淒涼地飄落。青年眼波隨花瓣而轉,幽暗的黑色眼瞳深深地懾引著采玉的意識,她幾乎無法離開那雙眼睛。 

而在采玉無防備的背後,不善者已久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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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之中彌漫著奇異的氣氛,鐵衣六爺口閉神凝、郭旭遨颻神態自若、林老闆卻嘴角抽筋似地顫抖。 

剛把杯中物乾個精光的郭旭說道:「這可是百年珍藏老窖呢!鐵衣、六爺,咱們得多乾上幾杯才是。」他作勢向林老闆走近,對方即如驚弓之鳥大退數步,且意圖砸破酒壺放暗號。這小把戲又怎能瞞得過郭旭,他一手俐落地接住了酒壺,另一手晃眼間就點住了林老闆的穴道。 

郭旭提著酒壺,惡意地笑了笑,說:「暴殄天物的人是會得報應的啊。」 

    遨颻接著笑道:「可惜這酒給滲了藥,還是勿碰為妙。」說罷,他往廳中唯一的盆栽走去。那銀白花株流露綽約的姿態,含笑與他對峙。 

遨颻溫柔撫弄著皙白花瓣,輕輕唸動咒文。 

~靈氛散卒,薪榮逆闕,『戾』~ 

花兒瞬間凋萎,枯竭化末,不留殘跡 

「此花曰『九尾狐』,九株獨苞、色白泛銀、香氣隱沒,因而得名。它與前園的『山妣』、中庭的『磯姬』同源於東瀛高地。原本不具毒性,但三者的花香依序複合後就會形成劇毒,故並稱為『三美人』。據在下了解,運用『三美人』的限制十分苛刻,得於半個時辰內順序吸入氣味,毒性才會生效。凡中毒者,必須在一盞茶時間內,服用由該三種花籽提煉的解藥,烈毒方去除。因解藥本身同是見血封喉,事前服下的話,萬一時間拿捏不當即一命嗚呼,故只限中毒後使用。林老闆,在下所言可有遺漏?」 

鐵衣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這傢伙就設計跟咱們一同中毒,一同喝解藥。而不知就裡的我們就只會把它當成一般毒藥。」 

郭旭揚眉說:「居然想讓我們親手了結自己,真是個殘酷的圈套。」 

「哼,我的佈局是如此周密,你們居然……」林老闆硬擠出鎮靜的模樣,但走調的聲音出賣了他。 

「最初在下也不曉得那些花就是『三美人』。其實問題並不在花,而是某些『破綻』引起了在下的注意。」 

「甚、甚麼破綻?」 

「還沒發現自己錯在何處嗎?看來閣下的修為仍有待補足呢。」 

林老闆的臉正失控地不住抽搐,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別得意。外面全是我的人,只要我一聲令下,我要你們死得多慘就有多慘!」 

「是嗎?那郭某很有興趣知道,你跟我們、究竟誰會死得最慘……」說時遲那時快,郭旭的五指已倏然扣上林老闆的咽喉。 

此時,遨颻自桌上拿起林老闆用過的酒杯,從容走近,問:「閣下可知杯裡的是甚麼?」 

林老闆一看,見杯底殘留了些紅色的沉積物。 

「聽說過『赤髓』嗎?此乃一種致命猛毒,初溶於液體中不現顏色,過了一段時間便會呈褐紅狀,中毒後一個時辰即毒發身亡。」 

一滴滴冷汗自林老闆額上冒出,恐懼使他喉嚨乾涸得緊。他嚥了口唾液,努力地擺著輕蔑的態勢。「……你少唬人!『赤髓』味道帶酸,我、我又怎會沒擦覺……」現在的他臉容扭曲,笑起來簡直像哭一樣。 

突然,遨颻伸手一揮﹗林老闆只覺左耳一陣涼風拂過,回神驚見遨颻手上多了根吋長銀針。 

遨颻輕輕淺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早就動了手腳,令閣下對酸澀的味覺痲痺了。」 

此言猶如一記迎頭痛擊,叫林老闆語塞。 

「現在該怎樣處置他?」鐵衣問道。 

郭旭肅臉斜斜一睨,嚇得林老闆舌根打結地急喊:「等等、等等,只要你們肯給我解藥,萬事好商量。」 

「呵…居然還敢跟我們談條件哪。」 

林老闆乾咳了幾下,壓住畏怯,說道:「單憑你們區區數人,就算有我在手,也很難全身而退吧……呃、還有那程采玉﹗你們不理她生死了嗎﹗」 

拿鐵衣的寶貝妹妹當要脅的人,通常沒有甚麼好下場。林老闆才剛說完,就被鐵衣狠狠的摔到牆邊。「說﹗采玉人在哪兒﹗」這會兒可弄巧成拙了。不單鐵衣火大得很,連剛才還是吊兒郎當的郭旭也變了個模樣。 

「鐵衣,別急。在下認為采玉未必在他手上。」聽遨颻一說,林老闆心跳當即漏了一拍。 

郭旭默想,亦同意道:「說得也是。要是他真抓住了采玉,理應有恃無恐,又怎會如此慌亂。再說,就算真有其事,只要有此人在手,一切好辦。」 

「我…我不過是個小角色,你們抓我也沒用呀……」假如沒有被點穴的話,相信林老闆早已腿軟倒地了吧。 

郭旭沒好氣地搖搖頭,嘆道:「少來這套了。看你習慣使喚別人,我想至少是個幹部。任你戲演得再好,我們還是能看出來。更何況你的戲比鐵衣還要差。」 

一旁的鐵衣眉心一蹙,心裡大表抗議:「怎麼扯到我頭上來了?」 

遨颻笑了笑,問:「郭旭,接下來你作何打算?」 

「接下來嘛……就要林老闆好好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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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廳外的幾個「家僕」已候命多時,但怎也等不到老爺的暗號。正煩惱該作甚麼樣的行動,卻駭見房內四人若無其事地步出。       

奇怪之際,林老闆問道:「程小姐呢?你們怎麼還不把她請過來?」       

幾人一怔,回道:「呃,這……我們還沒有找到。」 

「怎麼搞的﹗快多派幾個人去找呀﹗」然後,林老闆又下了個令人百思不解的吩咐:「還有,你們幾個﹗快去替鏢隊收拾收拾,客人們有要事得立刻上路。」       

家僕們面面相覷,林老闆即當頭吆喝:「在這兒磨磨蹭蹭的幹什麼,還不快去!」       

幾人連聲說是,便領著鐵衣和六爺離去。看家僕走遠,郭旭就跟遨颻輕聲討論起來。       

「看他們支支吾吾的樣子,似乎真沒找著……還是他們在撒謊?」       

「不像。在下倒覺得他們神色有異,似是任務出了亂子……」       

「嗯……不管怎樣,我們退出去再說。」       

一行三人往正門方向走去,旁人眼裡看來,就如林老闆在為兩位客人引路離開。見三人路經,家僕們莫不稱奇,但在他們來得及反應之前,全身突動彈不得,連話也吐不出了。他們不曉得,走在最後的遨颻,嘴角正泛起微微笑靨。       

到了前院,再走一段就是正門,莊園的家僕也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離大門愈近,林老闆就愈慌:「要是真被他們拉著去,我這命可就沒了……」       

「大人,不好了﹗」忽然,兩個家僕倉皇走來。最奇怪的是,他們手裡竟拿著刀!       

紙始終包不住火,動手是在所難免。 

「你先去跟鐵衣會合,這兒我來頂著。」郭旭挺身擋出條退路,遨颻也不多言,抓緊林老闆就衝。 

眼看郭旭赤手空拳,敵人見機不可失,即手起刀落,竟劈了個空。郭旭自小習武,不單劍法一流,拳腳刀法也絕不含糊。他稍移身影,兩敵手上的刀竟變戲法似的消失了!兩人未回神,郭旭已擺好雙刀架勢。腳尖一蹬,雙刀在半空劃了個花,敵人手臂就拖了幾條刀痕。另一人橫腿掃來,郭旭閃著身子,也乘隙送了他一刀。 

愈來愈多人循打鬥聲趕來,戀戰無益,郭旭匆匆轉身疾馳。過了段路,沒想到遠遠看見遨颻同樣被狂追著,大感不妙。現時遨颻無法施展內力,可說比內功未復元的郭旭更不濟。郭旭憑雙刀全力硬闖,好不容易衝入陣中,可是他跟遨颻也被圍困了。 

「遭了,咱們這會兒腹背受敵,人質也不管用啊……」 

「郭旭,把眼睛閉上。」 

「啊?」郭旭不解,卻發現遨颻收在背後的拳正透出玄異的光,就連忙照做了。閉上眼,隱約聽遨颻唸著:~韶光虛擲,『幻‧日』!~似有一道強光閃過,一睜眼,只見所有人皆掩目呼喊,疼痛難當得跪倒在地。 

郭旭知道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拖起正掩眼苦叫的人質,著遨颻盡快離開。 

遨颻走了兩步,回首一顧那燦爛庭園,卻道:「稍等。在這之前得多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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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鏢隊正如郭旭所料,已在莊園外待機。以為可以鬆一口氣,卻又聞打鬥響。       

鐵衣正與一名黑衣男子大打出手,而采玉則神情緊張,在旁叫喊著甚麼似的。郭旭二人有感不對勁,快步趕上。       

見二人到來,采玉猶如看見救星,急道:「郭旭,快叫他們停手啊!」二人雖不明原委,也先依著辦了。加入戰陣中,郭旭旋即擋在鐵衣面前,格下劈來的盤龍棍。遨颻也速運內勁,接下黑衣青年一掌,豈料兩掌一擊,雙方竟同時跌坐在地。 

采玉一嚇,連忙上前問:「你們還好吧?」 

「放心,沒事。」遨颻站起來,拂了拂身上的灰塵,然後到黑衣青年跟前,伸出手,說道:「抱歉。」 

青年仰視來人,握著他的手站起,沉默依然。 

時間緊迫,郭旭見大伙兒安然無恙,即翻身上馬,下令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下山去吧。」       

「那要怎樣處置這個人?」鐵衣指著仍未復明的林老闆問道。       

「既然找到了采玉,也用不著再帶著他了。」       

林老闆心裡焦急,瞎子走路,就整個人趴倒了。「不,別走﹗遨颻…不、遨少莊主,我的解藥呢﹗」他狼狽不堪,摸黑亂抓,恰好抓著了遨颻的衣擺。       

「閣下剛才說『遨少莊主』?」遨颻自踏入林家莊園,從沒隻字片語提過自家山莊。林老闆這一喊可就洩底了。「那,可否回答在下一個問題,就當是交換解藥吧。」       

「你儘管問,小人知無不言﹗」林老闆哀求似地點頭呼喊。 

「冥教跟浠雲山莊到底有甚麼關係?」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到二人身上。 

林老闆極慶幸對方問了個如此簡單的問題。他正欲開口,忽然,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竄了上來﹗是「某人」正冷冷地瞪著他。 

「是他!『那個人』在這兒,我知道他就在這兒﹗他在看著我…他在看著我……」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不住地鑽。 

林老闆結結巴巴回道:「不、不知道。可能是你們山莊跟聖教結了怨吧…小人確實不清楚,真的……」隱藏真相,恐怕是唯一的選擇。 

「既然如此……」含糊的答覆讓遨颻有些許不快,他的語氣靜穆非常,「閣下還剩半個時辰。好好替自己辦理後事吧。」       

林老闆內心一沉,然後聽腳步蹄聲漸遠,四周連蟲鳴都沒有。他癱軟在地,只像個瘋子似地,不斷喃喃重複同一句話:「不要、不要……我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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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莊園一戰,一道刺眼妖光,叫冥教眾人完全目不能視。過了好一會,眼睛才慢慢看得見,但眼前的光景卻令人難以置信…… 

原本奇葩盛放的庭園消失了,化成一片枯寂醜陋的野地。連莊園外圍的赤紅楓林,也變了光禿無葉的死槁。風悄悄拂地,只吹著了殘土腐枝,慘兮兮地在泥上滾動。長風鏢局的人呢?在初出皎月下,不見影蹤。

後記   

遨颻見過眾看倌。上回的謎題大家解得開嗎?在下相信,擁有「明智警視級」實力的讀者不在少數。 

林老闆所用的「三美人」計果然狠毒。究竟甚麼是「三美人」?請容在下略作解說: 

山妣」、「磯姬」、「九尾狐」,皆是日本傳說中妖怪的名字。花瓣蒼白若指爪,枝葉鐵灰的「山妣」乃居於深山的女鬼,專門獵食過路途人。「磯姬」花冠豊滿,結殷紅珠實,是以血為食的妖女,凡看到其容貌者必立時斃命。九株銀白的「九尾狐」就是愛以色媚惑人心的千年狐精。 

有道是最毒婦人心,這「三美人」的毒性自然可想而知。